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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节 消失（第1页）

（）

「说吧，你来找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说话的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他看起来颇为年轻，给人的印象甚至只有二十岁左右。他似乎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身上的西装连一点褶皱都没有看到，用发蜡精心处理过的头发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锃光瓦亮。

「不是你们一直都在跟踪我的么？」我向年轻男子反问道。

「说的也对。」年轻男子认同似的点点头，随后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随后笑了出来。

「我早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来吧，干脆些，你们的家伙呢，给我拷上吧。」我向前伸出双手，摆出一副认命的姿势。

「别急，在这之前，不如给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吧。」

说话的是坐在年轻男子旁边的一个男人，他的年纪稍大，一脸的络腮胡子，刚刚一直都没有说话，令人捉摸不透。

我久久地看着两人，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于是我便开始讲述起了属于我的故事。

常常有人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所有人都忘记你的存在。

我经常会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脑子里常想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有多少人会记得我呢，又有多少人会因为我的死而伤心流泪。我的老婆莉莉可能会，我的好朋友庄可能会，我的母亲更是可能因为我的死而哭得死去活来。但除此之外呢？

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确定，究竟有多少人在乎我，即便我死了，他们也会记得我。也许他们表面上和我关系很好，在听到我的死讯后会伤心难过，甚至流出痛苦的泪水。但谁能保证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之后，他们还能记得我，脑海中还会闪过我的身影。我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一想到我可能会被完全忘记，我的身体就会忍不住地发抖。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因为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希望把他忘记的人。

从我记事时起，就很少见到父亲。上幼儿园的时候，身边的伙伴很多都是由父亲来接送的，只有我，每次见到的都是母亲的身影。母亲会牵着我的手，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期间路过一排高大的梧桐树，走到尽头，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处在背阴处，夏天的时候特别凉爽，这时候小伙伴们也经常喜欢到我家来。母亲有时候会准备一些绿豆汤，有时候是酸梅汤。嘴里喝着这些冰凉的饮品，手中玩着电动，是我暑假时最快乐的一段记忆了。可我不喜欢夜幕降临的时候，随着小伙伴们一个个离开，家里也再度恢复冷清。然后，父亲就回来了。

父亲通常会拿着一个酒瓶，酒瓶里还剩下一半的白酒，他晃晃悠悠地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每次一听到门口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和母亲通常都已经吃过晚饭，但父亲还是会让母亲再炒两个下酒菜，然后就这样一直喝到烂醉如泥。母亲为他更换衣服，然后半拖拽着拉到床上。醉酒的父亲还会说出一些很是奇怪的话，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杀掉某个人，每次说完这句话后，他还会狂笑几声。

此时我一般都会躲在阁楼的卧室里，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直到楼下响起父亲那如牛吼般的呼噜声。父亲睡着后大约十分钟，我的房门就会被悄悄地打开，地板上发出很轻的脚步声，然后这个脚步声慢慢地向我靠近。最后脚步声停止，那人就站在我的床边，我甚至能听到背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我背对着这个人，一动不动，直到我闻到母亲身上那独特的香味。母亲在我房间里只待了不到一分钟，就离开了。

我保持侧卧的姿势，努力让自己睡着，可父亲的呼噜声却像是年糕一样，一直黏在我的耳膜上，让我怎么也睡不着。又过了许久，我终于睡着了，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父亲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表情十分狰狞，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惶恐地看向周围，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时父亲突然一声暴吼，就挥舞着拳头向我冲了过来。我呆立在原地，两条腿却像是被水泥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在父亲的拳头即将接触到我的身体时，我就被吓醒了。醒后的我脑海中最清楚的记忆就是父亲最后吼出的那句话——

我要杀了你。

父亲要杀了我，为什么？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日子里，我也尽量避免和父亲的直接接触，因为我怕，怕面对父亲那异样的眼神。每当他盯着我看时，就像是要杀了我一般。我开始逃避了起来，每天一放学就躲在阁楼里，不管楼下传出多大的动静。有人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他只是我的继父。这个房子也是母亲的财产，父亲是因为钱，才接受了带着我这个拖油瓶的母亲。我问过母亲，但是她没有回答。那天晚上我下楼上厕所时，听到了卧室里传来了母亲的哭泣声，夹杂在父亲那如雷般的呼噜声中。后来，我再也没有问过母亲这个问题。

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外面喝醉酒后打了一个人，然后这个人心脏病发作死了。虽说最后父亲被免于起诉，但该有的赔偿还是要付的。母亲将房子卖了，我们全家租住在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隔间里。属于我的小阁楼没有了，我只能每天面对着烂醉如泥的父亲，随之而来的还有他那越来越暴躁的脾气。母亲为了贴补家用，开始在超市里做起了收银员，有时值夜班要很晚才回来。我在房间一角有着自己的空间，每天晚上我都会趴在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破桌子上将未完成的作业补完。但母亲不在的晚上，我却完全没有写作业的心情。因为我怕，只要父亲一回来，我就感觉时刻有着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

父亲话很少，他通常只顾着喝酒，就算附近起火冒出滚滚浓烟，他也能坦然自若地将酒杯斟满。但是醉酒后的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光喜欢胡言乱语，最近更是愈发暴力了起来。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就乱摔家具，母亲在的时候，他的拳头就会落在母亲的身上。偶尔我也会变成他的目标，在教训完我之后，他经常会丢下一句——迟早要杀了你。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这样恨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但我也没有机会继续求证这个答案了，因为在我即将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父亲消失了。父亲消失的时候，我在一家文具店打着零工，接连几个晚上，父亲都没有回家。之后母亲报了警，但警方也只是将父亲登记成又一个失踪人口。父亲消失后，母亲并没有显得过于悲伤，她反而告诫我，忘记这个男人吧。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就继续打着工，过完了整个暑假。

从那之后，父亲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忘记了。母亲也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家，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是我偶尔会想起，如果父亲还在的话，这个世界又会是怎样，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

后来的我顺利上了高中，由于搬家的缘故，新的班级里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认识了庄。那时的我已经开始在学校附近的体育用品店打工了，庄也是在店里兼职的学生之一，只不过他是三年级的学生，比我大一级。我和庄每周总会有一两个晚上一起在店里值班，时间久了自然就互相认识了。庄的家境似乎也不好，他有一个生病的妹妹，所以光是妹妹的治疗费就把家里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为了补贴家用，庄已经做了将近两年的兼职。每天晚上下班后，庄从来都不停留半刻，除了店里的生意外，我和他也基本没有私下的交流。

晚上到家后，已经是十点多了，母亲如果不上班在家，就会给我炖一碗银耳莲子汤。喝完汤后，劳累一晚上的我很快就能睡着。自从父亲消失后，家里再也没有他那如雷的鼾声。刚开始的我甚至还不能适应这一点，过于寂静的夜晚反而让我浑身不舒服。对于父亲的消失，母亲也许在表面上能强装镇定，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房间中走动。我当然知道，那是熟悉的母亲的脚步声。

（）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学校里也见到了庄。当时他应该是正要去上体育课，所以我见到的庄穿着一身运动服。庄的体格很好，就算在宽松的运动服下，也能看出他那壮硕的体型。庄当时也看到了我，但他只是用眼神简单示意了一下，就离开了。庄是一个很沉默的人，我也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所以为了维持我们之间那脆弱的平衡，我并没有想去过多地了解他。从那之后，我又有几次在学校里见到了庄，只不过都没有过多的机会能说上什么话。

然而我们之间这种脆弱的平衡，终于有一天被打破了。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这天恰好我和庄同时在店里打工，下班后我们将店门口的卷门拉下，刚要离开，突然有一群将头发染成黄色的小混混围了上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群小混混经常在我们中学附近乱晃，寻找能够敲诈勒索的猎物。而他们猎物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就是我们这种一直打工到半夜的兼职学生。一来半夜路上行人少，二来打工的学生身上多少会有一些赚来的零花钱。显然今天我就成为了这些混混眼中的猎物。

这些混混只是看了庄一眼，便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赶快离开。看来这些混混也是忌惮于庄那强悍的体格，不敢轻易挑衅庄，只是恐吓庄不要多管闲事。我也看向了庄，只见庄并没有过多表示，他只是扫了一眼周围的这些混混，便不动声色地拎起背包，离开了。

「算你识相！」

其中一个小混混向庄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后便把目光转向了我。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小混混都向我合围了过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已经浸满了汗水，心脏也在以一种异常的速率疯狂跳动着。我不能怪庄抛弃我，毕竟我和他根本不熟，他也根本犯不着为了我而得罪这一群小混混。带头的那个小混混让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零钱，说只要我交出来就会放了我。但是我心里清楚，只要我交出来哪怕一块钱，他们之后就会一直盯上我，直到榨干我的所有。我一咬牙，看准一个方向，就疯狂地往外冲。但不幸的是，本来就身体瘦小的我，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一个小混混抓住了胳膊，他顺势踹了我一脚，我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沸腾了起来。身体完全没了力气，我捂住腹部直接蹲在了地上。我心里十分清楚，接下来等待我的即将是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然而等了几秒钟，脑海中想象的拳打脚踢并没有发生，除了刚才被踹的腹部，身上没有一点痛楚。我抬起头，才发现刚刚将我围成一圈的小混混们，此时都一脸紧张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那是庄！我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庄并没有走，他又回来了。庄并没有看我，他也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些混混，脸色颇为凝重。不知是哪个小混混率先喊出了一句「多管闲事」，随即这群小混混便一齐向庄冲了过去。庄先是一脚将冲在最前端的那个小混混踹飞，之后又一肘子撂倒旁边的一个。之后的画面便是惨不忍睹，只见那些小混混一个个倒下，而庄的身上除了一些擦伤之外，竟一点事都没有。那些小混混见碰到了硬骨头，便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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