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
淮康帝刚刚接过传国玉玺,北境狼烟已破长安。
符渊铁骑撞开朱雀门,南逃的御辇碾碎了大淮王朝最后一丝尊严,以往青史工笔写到此节总要溅出几滴讥诮的墨,但是没有。
因为史官们的头颅早悬作九重宫阙上的风铎。如今渗进御道砖缝的,再不是松烟墨香,而是太史简烧焦的苦味。
金銮殿内,盘着金龙的金丝楠木柱还是当年一样威风。它们上半截还留着开国时錾刻的云雷纹,下半截却已浸透了永安元年的血锈。
而蟠龙座上,坐着的是这江山新的主人。
李刻白玉珠帘后那双眼睛还仿佛凝着朔北的风雪。
昨日还是被一道皇命勒令囚禁朔北渊王邸里郁郁不得志的亲王,今日却已风光无限黄袍加身坐上了金銮殿里万人敬仰的宝座。
渊王尽诛前朝遗臣,血染丹墀九重阶。
李刻自言是承载天命,易国号为胤,自立为胤玄祖。
设坛圜丘告祭昊天,取“承天景命”之意,改元承天。
太史奏紫微垣异动,谓应天受命之象,然钦天监漏刻博士悬梁前,却血书“算不尽”三字。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上京城头笼着化不开的血雾。朱雀门前两座京观巍峨如阙,尸首指缝里生出的青苔,正攀着前朝的太庙大梁往云端疯长。
坊市间飘着腐肉与冥香混杂的怪味,百姓蜷缩在坊墙后焚纸
——说不清是祭奠忠魂的纸灰,还是劫后余生的香灰。
偶尔有胆大的掀开窗缝,只见京观顶上那枚御史獬豸冠,断裂的系带正被乌鸦衔着掠过新漆未干的“上京”匾额,原是长安换了名字。
符渊军洗街的水车碾过朱雀大街时,车辙印里翻出的不再是海棠花瓣,而是黏连着血块的碎骨。那股子腥气浸透市井,像厉鬼般钻进人鼻子里,让人睡不好觉。
京中百姓尚能能合合眼。但是被层层积尸压在京观中的江莲舟已经四天四夜没闭过眼睛了。
时间回到符渊之变那天。
三日前傍晚时分,西市胡饼铺老板娘正往灶膛添柴,忽见朱雀门方向有人影来来回回搬运着什么东西。她左瞄右瞄,伸出手扯了扯门前打更人的袖子:
“江御史家两个玉郎儿,真教符渊军砍了头?前日还来买过茯苓糕呢!”
更夫慌忙捂住她嘴,铜锣坠地惊飞寒鸦:“作孽哟!听说那老御史临死前挣断了三根牛筋索,硬顶着陌刀往那人身上扑——”
话没说完,街角突然传来符衡铁靴踏地声,那老板娘还不住口,扒开更夫的手就说到:
“原该跟着南狩的车队走,偏要学什么文丞相...被这反贼给削了脑袋了吧…”
忽然,
一道刀光劈开檐角将坠的冰凌,老板娘的头颅瞬时滚进早春翻浆的泥泞里。更夫惊得跌坐在铜锣上,抬头望去,正巧望见一副恶鬼似的面容。只见一个符横士兵正露着一口黄牙,对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呢。
“大人…!大人开开恩呐…”他砰的一下跪倒在地,一下子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响头,
“小的只是…”更夫喉头咕哝声未绝,狼刀已挑穿他葛布袄。刀刃从琵琶骨透出时,一串腥红血珠飞溅在那胡饼铺门前新贴的桃符上。
打更人悬在刀尖的尸体随风晃荡,恰似元宵节被孩童挑在竹竿上的破败纸灯笼。
“斩草不除根,倒有闲心杀蝼蚁。江家的那两个女人还没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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