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希望前往凯姆林的旅程能顺利一些。她们的开头似乎很不错,即使通道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她和艾玲达、柏姬泰缩成一团,疼痛一直渗入骨节,全身衣服都已经破烂,因为泥土和血迹而脏污不堪,但她还是很高兴。至多再过两个星期,她就要登上狮子王座了。坐在小山上,奈妮薇为她们治疗了身上的无数伤口,自始至终,奈妮薇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斥责她们,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迹象,简直非比寻常。而在奈妮薇的脸上,安慰和忧心的表情始终交杂在一起。
在治疗柏姬泰大腿上被霄辰人弩箭射穿的伤口时,只有岚的力气能够将那支弩箭抽出来。柏姬泰的面色煞白,伊兰通过约缚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几乎让她喊出声来,而她的护法只是从紧咬的牙关中露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台沙·坎多,”岚喃喃地说着,扔掉了那枝弩箭。那只弩箭的箭尖呈扁尖锥形,是专门为刺穿铠甲而设计的。台沙·坎多——坎多的真血。柏姬泰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岚顿了一下:“如果我有冒犯,请原谅,我从你的衣服判断你可能是坎多人。”
“哦,是的,”柏姬泰吁了口气,“坎多人。”她虚弱地笑了笑——也许这是因为她的伤口。奈妮薇不耐烦地让岚躲开,好让她能够用双手握住柏姬泰。伊兰希望柏姬泰对于坎多的了解,能够不仅仅限于这个国家的名字。但是在柏姬泰最后一次出生的时候,坎多这个国家还不存在,也许她应该将此视作某种征兆。
在前往那座石板屋顶的小宅邸的五里路上,柏姬泰坐在奈妮薇的褐色母马上,那是一匹很壮实的马,它的名字是爱人结。伊兰和艾玲达同乘岚高大的黑色战马。伊兰坐在马鞍上,艾玲达坐在她身后,伸双臂环抱住她的腰。岚牵着这匹脾气火爆的黑马——如果不是这样,除了岚以外,任何骑在它背上的人都将是危险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孩子,莉妮总是这样对她说,但也不要太有信心。伊兰确实在试着照莉妮的话去做。她应该明白,一切事情对她来说都像曼塔的缰绳一样,并非握在她的手中。
在那幢三层的石砌房屋前,身材矮壮、灰色头发的何维尔师傅和只比丈夫瘦一点,也比丈夫少一点灰发的何维尔太太,还有在宅邸工作的每一个人,以及茉瑞莉的女仆珀尔,再加上来自泰拉辛宫的穿绿白色制服的仆人们,所有人都在忙着为超过两百个人准备宿处,这些人在将近日落的时候才突然来到宅邸。工作进展快得令人惊讶,尽管宅邸中的人们不时会停下来,惊讶地看一眼这些样貌奇异的人们。这些人之中有面容毫无瑕疵的两仪师;有时常会被斗篷隐去部分身体的护法;还有服饰鲜艳,在耳朵和鼻子上戴着许多金环、徽章和细链的海民。家人们一来到这里,就决定现在她们可以安全地害怕和哭泣了,黎恩和女红社的叮嘱对她们已经失去了作用。寻风手抱怨着她们距离咸味的海风已经太远了,蕾耐勒·丁·考隆大声宣称这违背了她们的意愿。曾经那样迫不及待地背上包袱,要逃离艾博达的女贵族和女商人们,现在都倔强地拒绝躺在干草铺成的床铺上睡觉。
当伊兰她们到达这座官邸的时候,红色的太阳正在落入西方的地平线,所有这一切纷乱的情形也都在进行着。这座大宅和它周围茅草顶的房屋仿佛都要被掀翻了一样。而亚莱丝·腾结勒愉快地微笑着,如同雪崩一般活力十足,似乎比何维尔夫妻更能掌控这里的局势。在黎恩的安慰下,反而哭得更凶的家人们只要被亚莱丝说上两句,都会擦干眼泪,恢复成在这个遭受敌视的世界里自己照顾自己许多年的女人们。在胸前卵圆形的裸露肌肤上挂着婚姻匕首的傲慢贵族们和几乎同样傲慢、也裸露出同样多胸部,只是没有穿着丝衣的女商人们在看到亚莱丝走近的时候,都会变得噤若寒蝉,一边抱起自己的包袱,急匆匆地跑进高大的谷仓里,一边大声说她们一直认为睡在干草上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就连那些寻风手——她们之中,有许多人在亚桑米亚尔里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崇高的地位——在亚莱丝面前,她们也都压低了责难的声音。也正因为如此,还没有完全得到两仪师无瑕面容的赛芮萨,一直在看着亚莱丝,并且不时会碰一下她的褐色流苏披肩,仿佛在提醒自己才是戴着披肩的人。茉瑞莉——波澜不惊的茉瑞莉也在看着那名迅速排解纷乱的女子,目光中混杂着赞许与明显的惊愕。
奈妮薇在宅邸门前一下马,就瞪了亚莱丝一眼,同时相当用力地拉了一下自己的黑色发辫。当然,忙碌的亚莱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奈妮薇大步走进宅邸,一边脱下蓝色的骑马手套,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岚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笑了笑。当伊兰下马的时候,他立刻又压下了自己的笑声。但是光明啊,他的眼睛仍然是冰冷的!为了奈妮薇,伊兰希望这个男人能够被从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而看到他那双眼睛的时候,伊兰又失去了这样的信心。
“伊丝潘在哪里?”她喃喃地说道。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她们正监押着一名两仪师——一名黑宗两仪师。想要对这座宅邸的人封锁这个讯息,就像要挡住干草上的野火一样难。但让宅邸里的人预先有一点准备还是好的。
“艾迪莉丝和范迪恩带她去了半里以外一名木匠的小棚子,”岚低声回答道,“这里一直很乱,我不认为会有人注意到一个头上罩着麻袋的女人。那两位姊妹说今晚她们会留在那里。”
伊兰打了个哆嗦,看样子,那名暗黑之友在日落之后将再一次接受审讯。现在她们是在安多,这更让伊兰有一种是她下达了这个命令的感觉。
很快,伊兰就躺在了一只黄铜浴缸里,享受着香水肥皂和洁净肌肤的乐趣,一边笑着,一边向柏姬泰泼水。柏姬泰懒洋洋地躺在另一只浴盆里,只是偶尔会对伊兰的骚扰进行反击。她们两个全都在笑话不敢坐进淹过胸口的洗澡水中的艾玲达。不过,艾玲达也觉得这是对她开的一个很好的玩笑,于是她说了一个不很正经的故事——一个男人一屁股坐到了一根茜葭主干上。柏姬泰又讲了一个更加不正经的故事——一个女人的头夹在了栅栏上,这个故事让艾玲达的脸都红了,不过它们都很好笑。伊兰希望自己也能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她和艾玲达相互梳好了彼此的头发——这是姊妹间每晚都要进行的礼节,然后她们就依偎着睡在一个小房间里有幔帐的大床上。她和艾玲达、柏姬泰还有奈妮薇睡同一张床,幸好没有第五个人了。大一些的房间里都摆满了小床和地铺,就连客厅、厨房和走廊也不例外。
奈妮薇嘟囔了半夜说让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分开睡是不好的;而另外半个晚上,伊兰每一次昏昏欲睡的时候,几乎都要被奈妮薇的手臂肘顶醒。柏姬泰干脆地拒绝了伊兰换位置的要求,伊兰又不忍让艾玲达忍受这种折磨,所以她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好。当第二天早晨,熔融金球一般的太阳升起,她们准备出发的时候,伊兰还是迷迷糊糊的。这座宅邸里没有多少牲畜可以提供给她们使用,所以,虽然伊兰有了一匹名叫焰心的黑阉马,艾玲达和柏姬泰也有了新的坐骑,那些徒步逃离家人农场的人,还是要继续徒步,这包括大多数家人、牵驮马的仆人和大约二十几名其他的女子。这些本想在家人农场寻求平静和沉思的女人们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后悔了。护法们走在最前面,对这片被干枯森林所覆盖的丘陵地区进行巡哨,其他人在后面拉成了一条蜿蜒的蛇形队伍。奈妮薇、伊兰、艾玲达和其他两仪师走在队首。这支队伍没有任何隐匿形迹的可能。许多女子在很少几名男人的护送下行军,其中还有二十名黑皮肤的寻风手,她们笨拙地骑在马背上,穿着好像艳丽的七彩鸟雀。九名两仪师,其中六名有着光洁无瑕的面容,还有一名的脑袋上套着一只皮口袋。伊兰本来希望能够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到达凯姆林,但已经不可能了。不过,至少不会有人怀疑王女伊兰·传坎就在这支队伍里。
一开始,她以为她们将要遭遇的最大的困难是会有人反对她的继位,派遣军队抓捕她,将她囚禁。而实际上,现在伊兰能预见到的第一个麻烦应该是来自于这些脚已经走跛的女商人和女贵族,这些骄傲的女人并不习于在荒凉的土丘上跋涉,特别是当她们看见就连茉瑞莉的女仆也有一匹圆胖的母马可以骑的时候。她们中间的少数几名农妇似乎并不在意,但这些女人里几乎有半数拥有土地、庄园和宫殿,另外半数至少也能购置一座大宅。在她们之中有两名珠宝匠、一名银行家、三名拥有超过四百张织机的布商,还有一个女人的工厂囊括了艾博达十分之一的漆器出产。她们在走路,她们所拥有的只剩下了背上的包袱,她们的马匹都在驮着食物,一点必需品。每个人口袋里的最后一枚硬币,都被集中到了奈妮薇的手中,但这些钱可能仍然不足以为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支付能一直支持到凯姆林的食物、草料和宿处的费用。而这些她们似乎都明白;从行军的第一天开始,她们就都在大声抱怨,抱怨声音最大的是一名身材苗条,相貌严苛,面颊上有一道细伤疤,名叫玛丽恩的女贵族。她的大包袱几乎要将她的腰压弯,里面装着十几套裙装,以及一切相应的配饰和内衣。当她们在第一个晚上扎营的时候,篝火在刚刚落下的夜幕中跳动着,所有人都已经用豆子和面包塞满了肚子,虽然他们并不一定会欣赏这些食物,玛丽恩聚集起她身边的女贵族,她们身上的丝绸衣裙都已经在旅途中变得破烂不堪了,随后,那些女商人也加入进来,还有那名银行家。村妇们都站到了她们近旁。但是还没有等玛丽恩说一句话,黎恩已经走进了那一群人中,她的脸上堆满了笑纹,身上穿着朴素的褐色羊毛裙,裙摆的左下角被缝起来,露出下面的多层彩色衬裙。她的样子和那些村妇没有任何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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