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女子目光自那曲躯挣扎面目扭曲、不住翻滚哀嚎的小二身上掠过,冷声道:“此人我识得,生前为救母,收受钱财,烧灼民居,毒害亲邻一十三条人命,因其中一人乃为槐城出嫁之女,提司官氅下于三十三年前缉拿问罪。”
“虽有悔悟之心,然有谋命之实,因其老母尚在,且一命难抵,便成了这般活死人之状,生不生,死不死,年逢祭典,便身受阴火炙魂之苦,一如当年命丧火场之内的邻人……此后年年,皆如今日,直至魂死魄消。”
如此这般,不可谓不狠毒。
忘殊一时无言,“他那老母如今……”
“凡人之躯,无负神血,自是早已亡故,”女子眨眼,却是自赤瞳之中睒出两道血泪,然而她却似是早已习惯,漠然自腰间取出一方巾帕,抹去面上血痕,“盖因此人受审之后,将老母接至槐城照料至其终老,如今身处槐阴城之中,每逢七月十五,母子能得一见。”
句龙低低一叹:“可怜之人,终有可恨之处。”
忘殊哑然:“……倒也不尽如此。”
正说话间,便有那白浆敷面,颊上嫣红的偶人摇曳而来,却是长发如蛇,卷起地上兀自痉挛的尸鬼朝祭台下抛了过去。
再细细一瞧,短短一会儿,先前那被偶人清出来的一丈空白地里,竟是丢了一地满满当当。
有似是浑身瘙痒,却指甲如刀,于身上割开道道血痕,撕扯着自己的皮子意欲脱衣之人;有痛声惨叫,犹如置身油锅,皮上掀起无数透明肥大肿泡,内有脓液积蓄、触之即破之人;亦有十指粗大,肿若芦萉,浑身上下犹如水囊,圆丢丢肥滚滚,四肢酥软,面呈窒息之色,嘶声哀叫,却又有无形刀锋加身,将其身肥油寸寸片下,油脂掉落一地之人……
此间种种,血腥可怖,着实骇人,更有无数酷刑不胜枚举。
便是句龙,也眉头紧促,喉骨上下翻滑数次,方才缓缓定住心神。
祭台之下一片狼藉,一身白衣的白若却依旧立于祭台之上,只是外人再看向他时,便不觉他温润出尘,反而使人望之生惧。
白若轻笑一声,声音温雅,却教人遍体生寒:“带上来——”
忘殊心下一跳,抬头看向白若,唯有身旁句龙低声喃喃:“这是要做什么,当众处刑不成?”
“……怕是,杀鸡儆猴。”忘殊的声音显得几分暗哑。
是了,这被带上台的人无疑就是被杀的鸡,而被儆的猴,也不知到底是这槐城过往的过客,亦或是槐城久居的各族生灵。
最先被牵着锁链的人自锁链上褪下来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被锁着的元神。
元神这种东西,多存于有修行的人身上,待得修为到一定境界,元神便可脱离肉身,遨游九天——自然,这得是活着的。
被踉跄推至白若身前跪下的元神衣衫破碎,琵琶骨处溶出血肉模糊的洞眼,面色惨白,发丝黏连,衣襟下摆皆有数处血渍。
白若手中长笔一挥,却是自桌案上早已备好的罐子中沾了不知用何物调配而出的朱红液体,于虚空之中,以云篆书就一个摄字。
旋即,那斗大的字体便于空中自行席卷,凝成针状,照着那元神额心便扎了进去。
一时间,整个槐城祭台之上寂然无声,连带着台下呜呼哀嚎之声尽去,唯有那元神撕心裂肺的嘶吼悲鸣震彻人心,深入魂灵,便是捂住双耳,也阻不住此人几欲震碎魂灵识海的尖啸。
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形容清晰的元神便模糊了起来,莫说身上所穿着的衣物,就是连那张面容也随之黯淡,唯有台上化作金门之状的树皮纸书熠熠生光。
须臾,满屏字符被风吹拂而去,唯有白若手中长笔凭空而起,于金门之上寥寥几笔,竟是将此人一生所为的善恶之事尽数书写,不多时,便已是写了数列,眼见着是要将此人自生来至今的过往尽数书写其上。
句龙倒吸一口凉气:“这法门,好生霸道。”
忘殊亦是暗自心惊:人生于世上,初时蒙昧,后明事理,而后成人,谁人敢言自己自出生至今,件件事都记得?
尤其是随着修为的增加,劫数与寿数不断增长,那曾经的过往便也随着时间的湮没而烟消云散。
孩提时代,自己都记不清楚的事,如今被那长笔凭空书写,分善恶两列罗列而下,一点一滴,一功一过,丝毫不曾放过。
忘殊神色复杂:“这也就是荒服,寻常人力所不能及之处……”
“这若是人皇治下,无需人皇开口,那些个大族怕就要将槐城创立此术者治以死罪,”句龙徐徐吐了口气,掩下震惊,“不过,这人若当真折在这里……那就不好说了。”
台上,金书云篆自上而下,竟是将此人一生功过罗列至今,虽不知此人姓氏名号,却也知此人是为谁奔走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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