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退了一步,忙用手揉了揉眼窝,针戳样的刺痛。摇了摇头,“没……没有啊。”
“沈侯爷跟你说什么了?”他幽幽地睨了我一眼,显然也没指望我能回答。殿内铺陈了一桌的琅釉漆盘,上面摆着绶带、冕冠还有寝衣,他自然地解开嵌玉腰带,脱了外裳从净水中捞了锦帕擦脸,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他老人家怎么这么有耐心,跟我这磨牙。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衣衫,我想起一事,问:“今年会试的结果出了吗?状元是谁?”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朝政来了?”我兀自直直地盯着他,他揉了揉额角,果然老实回答:“通州宋灵均。”
我眼珠转了转,看他的神色探究之意渐浓,抓紧趁热打铁:“那新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少卿……”萧衍唇线微微上挑:“你的大哥沈意清,想必沈侯爷已经跟你说了。”
那静斋好生厉害。
我在心里暗自赞叹,所说两条竟分毫不差。我摸了摸自己琯在发髻上的紫玉簪子,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萧衍只瞥了我一眼,又去挑琥珀圆钵里的荔香软膏,往自己脸上轻匀敷抹,声音淡淡:“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了?”
抓了抓缎袍侧裾,我屈膝坐于案桌旁的绣榻上,将海陵东阁、静斋的事情原原本本跟萧衍说了一遍,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脸上神情温平,若不是那稍稍蹙起的眉宇,我真怀疑他有没有听我说话。末了,他针对此事说道:“海陵东阁是朝廷密令捉拿的乱党,因劫掠过几次官银,杀过几个朝廷命官。传闻……”他将脸上乳白膏子摸净后向后仰倒在软塌上,如夜醮中南山尧云,疏淡而模糊:“是殷乌军的余部,当年尹太尉在燕州被斩,其所辖殷乌军并未被朝廷全数收编。”话说到最后竟有一丝瞌睡意味,吐出来的话音绵软得像桂花软糖,轻轻一握就化了。
若说是尹氏军队的漏网之鱼,那倒是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何要转跟朝廷作对。当年殷乌军被打成叛军,朝中其实有很多人不服。那所谓献城归降的尹太尉心腹季康子,是鼎鼎大名抗击突厥的英雄人物,他那把弯月刀下斩杀了无数企图犯境的突厥人,突厥对他恨之入骨。他这般毫无征兆地置对自己恩重的义父于不顾,而去献城归降突厥,这种行为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可惜,当时朝中的天已经变了,这些忠义耿直的言论,便如涓涓细流汇入浩瀚江海,丝毫波澜也掀不起来。
萧衍已闭了眼将被衾拖过来盖在身上,我也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四处看了看,嬿好这死丫头哪去了,偌大的寝殿连半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我不甘心地看了看似已陷入憨沉睡眠的萧衍,轻悄悄地将妆箧衣柜开了,换上寝衣,蹑手蹑脚地越过萧衍爬到床榻内侧。
被衾柔软,拥着得久了,身体也渐渐温眷暖和起来。我闭上眼半寐了一会儿,总也睡不安稳,歪头看看已陷入睡梦中的萧衍,轻声说:“原来怀淑真是让姜弥给害了,衍,这事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枕边人兀自酣睡,传来得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从那日回了吴越侯府,莫九鸢已连续躲了我一个月。我大体知道因为什么,归来东宫的途中,他垂眉搭眼得,觑了觑我的脸色,细声问:“你说我师父……”
我冷声回道:“还能去哪里,做了这么大的一桩事,被姜弥灭口了呗。”
他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浓重悲戚,却又好似含了不甘心,想辩驳,铁证当前,却又无从辩驳,只得曲折地说:“师父带着我初入长安时,就嘱咐我,那位晋王殿下很欣赏不慕权贵,仗义直言的人,所以故意要我适当说些针砭时弊的言论,若运气好被他看中了纳入麾下,就千万不要再跟师父有什么瓜葛,也不要再去相府找他。他嘱咐得郑重,难道那个时候就已料到会被卷入皇室秘闻而灭口?”
按理说,一个对徒弟如此爱重的人不该是那般丧心病狂的人,且他在清嘉三年也不太可能会料到清嘉五年以后的事,除非有什么计划从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了。
但那时我悲恸伤慨,无意往这上面深想,只回了一句:“不是这一桩,便是另一桩,伤天害理的事做惯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莫九鸢的脸色瞬间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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