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依然想去到她的身边。
从昏迷中醒来的我,强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四周,断瓦残垣。
脑子里依稀记得,我是在上午,来公司所属的化工厂视察的,这种视察每周一次,循规蹈矩的纯属走个过场,本来想尽快搞定,下午还要去为女儿小叶跑签证的事,可忽然间,近在百米开外的一处地下管线施工工地上忽然爆燃起一团火柱,短短几秒内,接连的几个化学原料储存塔相继猛烈爆炸,瞬间,打量建筑残渣和玻璃碎片雨点似的急速扫过,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扑倒在地,可周围很多发呆的随同人员身体都被击穿出无数血洞,身旁的仓库也燃起熊熊大火,很快的摇摇欲坠,我想爬起来又怕被迸溅的碎渣击中,只得匍匐着想爬出危险的范围,可火势太过迅猛,仓库的板墙完全承受不住火舌的舔舐,骤然垮塌,砸在了身上,再然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现在,嘴好干,肯定是被砸在废墟下后,吸入了不少烟尘,幸亏醒来的早,不然足以致命啊,想喊,嗓子干哑的发不出声音,想动,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原来许多坍塌的墙板压在腿上。
这时,一经挣扎,才感觉到被压麻木的腿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感,天啊,肯定是断了,从兜里摸出手机想拨120的电话,却发现一丝信号也没有,连紧急号码也拨不出去,难怪一上午都觉得怪怪的,现在才明白过来,往常不时响起的手机,一上午都安静的沉默着。
揉了揉眼睛,虽然周围密布着烟尘,但总算能看清楚些了,厂区竟烧成了一片火海,依然此起彼伏的响着爆炸声,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为什么没有听到呼救声?为什么没有听到组织救火的声音?
据爆炸时最后的回忆来分析,最近一直在进行管线安全升级工程,那个工地,就正在对老旧管线进行排查和检修,那为什么会爆炸?除非是化学气体泄漏遇到了明火,可这两者都不可能发生啊?工程期间,上游供气单位是应该切断管线供气的,所以就算管道有老化腐蚀,也不会在检修期间泄漏;至于明火就更不可能了,这是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会遵守,何况是在他正规且严格管理的工厂里,工人们都是专业精干的,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别做事故分析了,赶紧救救自己是最重要的吧,照这个态势,局面一定得不到控制,到时爆炸再次波及过来,又或呆在这里大量吸入有毒的化学气体,都是会要命的!
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用唾沫润了润嗓子,才感觉稍微好受一些,看看周围,浓烟中似乎有几个身影在动,肯定是那阵咳嗽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吧,太好了!“咳咳,救命啊,我在这!”
我拼命的扯起嗓子喊到,但依然喊不出很大声音,不过那些身影也逐渐的向我靠近了,怎么走路那么踉跄缓慢?肯定也受了很重的伤吧,谢谢你们不顾伤痛过来救我,电话不知怎么也没信号,等救我出来,咱们一起上我的车去医院。
待身影走到20来米开外,我才终于看清,我靠!这不是工头儿老高么?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只见老高浑身是血,工服全都烧得一缕缕的破烂,露出身上焦黑还渗着污血的烂肉.最重要的是,他的左半边身子竟然没有了!从肩膀到腰部,连通左臂全都不存在,内脏就翻在外面汩汩的蠕动,而变成这副模样的他,竟然还在向我这边走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思维一下搅乱成一团,老高是我的老下属了,工作认真负责,总是在工地现场亲自指挥,所以在刚才的爆炸中肯定会首当其冲的被冲击到,才会被炸成这样,我刚还才在担心你别受太重的伤,还想从你那了解最清楚的事故原因,你这是.回应了我的担心,向我汇报工作来了么?!
就在我被吓傻的时候,老高(如果这还能称为老高的话)似乎迷茫起来,在原地站住不动,只不住扭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我猛然意识到,难道是身处浓烟中的老高,并没有发现我,只是听到了我的喊声,才循声而来的么?难道他这副模样,就是小叶总看的那些恐怖片中的.丧尸?
小叶总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妖魔鬼怪的,结果把自己也搞的神神叨叨,偶尔在周末去陪她时,也会耐着性子陪她看,经常就会看见里面有什么病毒啊,丧尸啊,生化危机什么的,我从来看的直犯困,觉得还没我们小时候总看的林正英国产僵尸系列好看呢,可她总是看的津津有味。
想起小叶,我忽然很愧疚,这愧疚是每次想到她的小脸,都会满满涌上心头的,我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太多了.我总暗想,也许就不该让她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受苦。
我以前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凭自己的努力好学,在专项技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被老板看中,几年内不断提拔,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一是从来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总是平易近人的和下属拉近关系,二是很有识人之才,只要你有真材实料,在工作中有突出表现,他不会管什么年龄,学历,资历,都会把有能力的人提携到他们应得的位置上,这在当今社会中,那些靠关系,靠学历,靠工龄的提升制度大不相同,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自己就是被这样一路提拔的,后来老板还在一度考察了我的老实可靠后,觉得我是个可以当他接班人的材料,把他的女儿下嫁给了我.虽然我在工作中很有天分,很感激老板的赏识,可是在感情方面我是很迟钝的,并且和老板的女儿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在硬是被老板撮合后,我也只能无法拒绝的答应了这门婚事。
可听说老板的闺女起初是很不愿意的,毕竟作为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想嫁给一个既粗笨,又长相普通,还年近35岁,比她大近10岁的小下属呢,但在又一次争执中,老板被气的心脏病发,十分危机,住院期间老板闺女才为了爸爸的身体状况,勉强同意了婚事,但仍是对我十分看不上眼,动不动就讥讽我是靠讨好父亲,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不知给父亲下了什么药,又骗到了自己,所以就算结婚后,她也根本不怎么着家,还依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到处风流快活,我本来也对她没什么感情,索性就随她去,自己全心扑在工作上。
没想到婚后不到两年,她竟怀孕了,要知道我们算上新婚之夜,也总共没有超过五次同床,而且每次她都很小心仔细的给我带好套子,用后还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所以这孩子,绝对100%不是我的。
纵然我再好欺负,可身为一个男人,被人带了绿帽子也是绝不可忍的!我和她大吵起来,并且第一次动了手,本来身体就一直不好的父亲听到我们吵架后,强撑着从房里出来,想下楼劝架,却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撞破了头,还没送到医院,在救护车上就已经不行了,临走前,他握住守在救护车上的我和闺女的手,老泪纵横的希望我们能和和睦睦,相敬如宾,为了不让他带着遗憾离去,我和她都流着泪答应了。
可在父亲的葬礼过后没多久,她就提出离婚,想把我赶出家和公司,幸亏公司律师取出了一直保管在他那里的父亲遗嘱,写明我是公司的新负责人,并规定主动提出离婚的一方,将不能获得他的任何遗产,其实这遗嘱本来应该是担心我会在他老人家离世后,独吞公司和他的财产,但没想到应在了自己闺女身上,父亲啊,你还是不理解你的女婿,更不理解你的女儿啊。
遗嘱一出,老婆才一下傻了眼,后来据说那很有心机的孩子父亲,在得知忙活了半天,本想着赶走我,自己独霸家业的计划破产后,立刻从没什么油水可图的老婆身边消失了,这让本来对他十分迷恋,言听计从的老婆更加没辙,又拖着个孩子,只得暂时踏实下来,但还经常动不动就对他挑衅,辱骂,发泄着自己的怨气,心理郁闷之极的他只得请了几个24小时保姆照看孩子,省得这种恶毒妇人拿孩子撒气,毕竟,孩子是无辜的,而自己,索性搬进了公司附近的小公寓里住,一住就是八年。
就在第八年头上,小叶的母亲出现了。
当时公司的规模已经被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我建设的扩大了好几倍,所以不断需要招贤纳士,她就是从别的公司新挖来的人事部经理,气质优雅相貌端庄,一到任,就被誉为公司的新女神,年纪虽然还不到30,但凭着精明能干,在原来的公司里打拼出了一席之地,后来公司内部分化,几个派别斗争激烈,不想参与进去的她只好选择跳槽,恰好就跳到了我的身边。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
粗笨的我自打不到20岁就出来打工,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最后和一个根本不爱,也不爱我的人草草结婚,可以说我从来就不知道情为何物,可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我似乎无师自通了。
我的眼神再也离不开她,每次开会,我都会痴痴的看着她甚至做报告都打起了磕巴,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一直出现在眼前;我的心思再也离不开她,往常只知道在办公室闷头工作的我,也会不再让秘书帮忙打咖啡,而是自己去到茶水房接水,仅仅是因为茶水房就在她办公室的隔壁,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能注意着自己;我的一切都再也离不开她,她身上的香味真好闻,她穿着打扮的真好看,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她看我的眼神真温柔(自以为的).这所有的所有,原来就是爱情。
我很想追求她,追求这个让我一见倾心,想和她相伴一生的女人,但我怎么能开这个口?公司里所有人,包括她,都知道我是公司原老总的女婿,我有老婆,有“孩子”,她怎么可能接受我,而在天国的父亲,又会怎么看我?
我很痛苦,我压不住那狂热的爱,又受不了那左右为难的煎熬,对不起,父亲,我想如果你天上有知,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对公司和你的女儿做的怎么样,也该知道你的女儿是如何对我的,我想,我也该有追求幸福的机会吧;对不起,亲爱的,请容许我这样叫你,不管你是不是理解我光鲜背后的痛苦,不管你会不会接受我,我想,我至少该勇敢一次。
于是,我厚着脸皮偷偷开始进攻了,果不其然,一开始不明就里的她严词拒绝了我,果然是一个好女人,不为我的地位和身份所屈服,就因为你如此之好,才让我不能轻言放弃。
我不再那么直戳了当的正面进攻,我想,这么一个好女人,应该会理解我所受的苦吧,于是我经常私下约她吃饭,不时的向她吐露着心声,诉说着这些年的苦,连一个男人应该绝不能外扬,深埋在心里的那顶绿帽子,我也全部让她看清,我不怕自己有没有面子,我只想让她了解一个完完全全的我,只想让她清清楚楚的明白,我是真的为她动了心。
她真的是个太善良的好女人,最终理解了我,接受了我,愿意分担我的苦,愿意给我我想要的幸福,我太高兴了,原来拥有一个自己爱着,也真心爱着自己的恋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她搬进了我租住的那间公寓,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年,在那一年里,我们有了小叶。
也就是在那一年,年近三十,青春不再的老婆终于玩够闹够了,她长大了一般,也渴望起家庭的温暖来了,对啊,自幼丧母,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她,在父亲走后,不管愿不愿意,她也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而我们自从闹翻后,我一个月也只回一次家,为了给保姆们发工钱,和她,结婚这些年,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说起来,我确实根本没尽过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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