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大浪过去后,斯科特确信自己失败了,他感觉自己被回头浪的大漩涡吸回水面。他意识到,海浪会把他们嚼碎,分尸。他踢得更用力,把男孩搂在胸前,争取多游一点儿。头顶的海浪达到峰顶,在他们身后倒进海里—8米高的海浪像铁锤一样落下,百万加仑的怒涛瞬间被搅拌的漂洗循环流取代。
他们被旋转,被拖拽,感觉上下颠倒。压力威胁着要把他们扯裂,将男人和男孩分开,但斯科特坚持不放手。现在他的肺在尖叫,他的眼睛被咸水腌得刺痛,男孩在他怀里停止了挣扎。海洋一片纯黑,没有星星和月亮的迹象。斯科特释放肺里的空气,感觉气泡像瀑布般倾泻,经过他的下巴和胳膊。他用尽力气把两人翻转过来,踢腿升上水面。
斯科特咳嗽着露出头来,肺里一半都是水,他只能用喊叫的方法清水。男孩在他的怀里柔弱无力,脑袋了无生气地靠在他的肩上。斯科特翻转男孩,让男孩的背抵着他的胸膛,然后拼尽全力有节奏地按压男孩的肺部,直到他也咳出咸水。
座椅坐垫没了,被海浪嚼碎了,斯科特只好用他的好手搂着男孩。寒冷和衰竭即将压垮他。有一段时间他能做的只是保持他们漂浮。
“那是个大坏蛋。”男孩终于说话了。
斯科特一时没理解这句话,但之后他回过神来,他告诉男孩,海浪是坏人,他们是英雄。
真勇敢,斯科特叹服。
“我好想吃芝士汉堡,”他在风平浪静时说,“你呢?”
“馅饼。”男孩过了一会儿说。
“哪种?”
“全部。”
斯科特大笑,他无法相信自己还活着。他感觉到片刻的轻快,身体还保存着能量。他今晚第二次面对某种死亡,然后逃生。他继续寻找着北极星。
“还有多久?”男孩想知道。
“不远了。”斯科特告诉他,尽管事实是,他们可能离岸边还有几千米。
“我冷。”男孩牙齿打战地说。
斯科特抱紧他:“我也是。坚持住,好不好?”
他把男孩挪回背上,想办法让他高出水沫。男孩搂住斯科特的脖子,他的呼吸在斯科特的耳边回响。
坚持到底!斯科特说,不仅给自己打气,也是给男孩打气。
他又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开始游泳。他现在用的是侧泳,两腿交剪,一只耳朵没入咸味的阴沉海面。他的动作更笨拙了,不够平稳。他似乎找不到节奏。两个人都在颤抖,身体核心温度一秒一秒下降。很快他的脉搏和呼吸都会放慢,正如他的心率会提高一样,失温会让这些来得更快。心肌梗死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因为身体需要保暖才能运作。没有温度,他的重要脏器会开始衰竭。
不要放弃。
永不放弃。
他不停地游,牙齿咯吱打战,他拒绝屈服。男孩的重量就要把他压沉,但他用有力的双腿更用力地蹬踢。他周围的海是瘀紫色和午夜蓝色,浪尖的冷白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的腿部互相摩擦的地方,皮肤开始蹭伤,盐水还在暗中作恶。他的嘴唇干裂。他们的上空,海鸥叫唤滑翔,就像等待终结的秃鹫。它们用叫喊声嘲弄他,他在脑海里希望它们通通去死。海里有古老的、无法想象的东西,海底的大河从墨西哥湾带起暖流。大西洋是高速公路的连接枢纽,有海底天桥和旁路。就在那幅图里,斯科特·伯勒斯像跳蚤身上一个小点上的一小粒灰,带着尖叫的肩膀在做生死搏斗。
感觉就像过去了几个小时,男孩突然喊出一个词:“陆地!”
斯科特一时半会儿不确定是男孩真的说话了,还是一个梦。但之后男孩一边指,一边重复了那个词:“陆地!”
就像一个错误,就像男孩把这个救命的词和别的词混淆了。斯科特抬起头,因为精疲力竭显得十分迟钝。他们身后,太阳开始升起,给天空染上温和的粉红色。一开始,斯科特以为他们前方的大陆只是地平线上几朵低垂的云,但之后他意识到,是他自己在移动。
陆地,好几千米远的陆地。开放的海滩对着一块岩石弯成弧形。他们看到街道和房屋,还有城市!
终于得救了!
斯科特忍住庆祝的冲动。至少还有2000米要游,迎着激流和下层逆流的艰难的2000米。他的双腿在发抖,他的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然而他仍旧感觉欢欣鼓舞。
他做到了,他救了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呢?
30分钟后,一个穿着内裤、全身发灰的男人背着一个4岁的男孩,踉跄地走出海浪。他们一起颓然倒在沙滩上。太阳已经高照,稀薄的白云勾出地中海的深蓝。温度在20摄氏度左右,海鸥没有重量地悬在微风里。男人气喘吁吁地趴着,躯干上下起伏,像失灵的橡皮四肢打弯。既然他们已经来到这里,他无法再动弹哪怕一厘米了。他垮了。
男孩蜷缩在他的胸口,轻声地哭泣。
“没事了,”斯科特告诉他,“我们现在安全了,我们会没事的。”
几米外有个空的救生站。后面的指示牌上写着:蒙托克州立海滩。
纽约。他一路游到了纽约。
斯科特笑了,露出一个纯粹的、快乐的微笑。
他想,真好,这将会是美好的一天。
一个眼白很多的渔民开车送他们去了医院。三人一起挤在皮卡车磨损的长椅上,破旧的减震器让他们上蹿下跳。斯科特没穿裤子也没穿鞋,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明。他和男孩两人都饱受了刺骨的寒冷,他们已经在15摄氏度的海水里泡了近8个小时。失温让他们头脑迟钝,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渔民用西班牙语对他们大谈耶稣。收音机开着,多半是静电噪音。在他们的脚下,风从一个锈孔钻进车里。斯科特把男孩拉向自己,试图通过摩擦让他暖和起来。他用那只好手用力搓着孩子的胳膊和后背。在沙滩上,斯科特用他有限的西班牙语告诉渔民,男孩是他的儿子,因为解释真相太过于复杂。而真相是,他们两个是陌生人,被一起不寻常的事故拉扯在了一起。
斯科特的左臂现在完全废了。汽车每驶过一个坑洼,疼痛都钻入他的身体,让他晕眩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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