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杰
1
丘伦坐在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支配了他的嗅觉。窗外一片瓢泼的大雨,闷雷在远处隐隐翻滚,发出老人喉头的浊响。他看着窗子里映出病房的光景,素白的病房在灯光里糊成暖洋洋的一片,混着雨水从玻璃窗上滑下。
只是又一击雷响,他才从逐渐从游离中缓过神来。房间始终夹杂着一阵微弱的声音,丘伦望向病床上的迟羽,她还在挣扎。生命的消亡已经能从病床边的仪器显露出来,生命最后的张力变成屏幕上一根难以为继的震荡曲线。她只有一颗脑袋从被子里露了出来,面色如纸般苍白,但嘴唇仍旧不肯闭上。在雷雨的间隙,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声母,但是并不清楚她到底再讲什么。
“云……只是……”
半句话如同糖化在了她的嘴里,迟羽似乎坚持不下去了,最后几个字来不及说完,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再试着去多说几个字。
然而丘伦已经等不及她了,他拿过纸笔写下最后几句。
“云只是白色的菌种,在你窗外的岛屿漫步。你生生死死的阳光下的阴柔,云烟已过,而岛屿依旧。”
迟羽瞟了丘伦一眼,又叹了口气。丘伦看到她喉头又动了一下,但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的表达。
迟羽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才华的诗人,也可能是最不幸的诗人。她在创作最富活力的年月里患上绝症。丘伦看了一眼心电图,振幅在逐渐收窄,这串曲线即将随着她的呼吸归于平静。
丘伦打开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金色的粉末,他往迟羽头上撒了一点,她苍白的面色瞬间被一群暖光照亮,心电图渐渐恢复了摆动。
这是他最后一瓶粉末了,如果陆景10分钟之内还不能赶到,迟羽真的没救了。
2
咖啡馆里聚集着躲雨的人群,狭小的空间里密布着雨伞收放的声音。陆景坐在一个中年的大叔后。大叔独占了一张圆桌,硕大的脸上只有一点没被胡子覆盖的地方。他的笔记本摊在桌上,半截铅笔夹在书脊中央,笔的尾端还有齿印,像是一节半枯的树枝暴露在空气之中。
在不到半个小时里,陆景看着他脑袋越来越低,下巴逐渐贴到了桌上,整张脸都埋到了胡子里,他露出的两根眉毛变成两根随意交叉的曲线。经过漫长的沉默后,他把铅笔往地上一摔,骂了一句脏话。
这是陆景今天需要帮助的第153位作家,他和其他的152位一样,急需陆景的帮助。最好的文学其实根本不是作家拍脑袋的产物,它们大多来自缪斯女神神谕的恩赐。陆景是缪斯女神的祭司,丘伦勉强算是个见习祭司。他们负责把这些想法传到作家们的脑袋里,让地球的文艺秩序得以正常运转。
陆景的手掌心里渐渐聚起了一团粉末,它们沿着掌纹汇聚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发亮的光点,向大叔飞去。突然之间有人从身后撞了他一下,光点从空中坠下,无声中在地上碎成了粉末。一袭黑色风衣从他身边走过,陆景来不及看清那人是谁,只能连忙让那些残渣消失。
陆景重新定神,向大叔走去,路过他的桌子时,他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系鞋带,顺便扔出了手里的那个光点。金黄色的球慢慢从地面上飘起,嵌入了大叔的身体里,几秒的停滞后,仿佛有电流击穿他的脑海,大叔重新直过身子,右手兴奋地捶了下桌子。
陆景嘴角向上挑了一下,径直向咖啡店外的一个电话亭走去。
他把一张电话卡插到机器里,拎起话筒,对面传来一个经过处理而变形的声音。
——“丘伦的祭司考核推迟。”
陆景在电话前愣了两秒,接着问:“原因?”
——“没有原因。”
在电话机金属的反光里,陆景又看到了那人。但只是一瞬间,黑风衣就又躲开了。
每位祭司在成为真正的祭司前,都需要通过各自的考核。每一个人考核的形式都不相同。这已经是丘伦第四次考核被推迟了。
陆景飞速转身扎进人群里,他特意朝着和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听到不只是在自己周围,自己身后也传来了许多的“啧啧”声。
有人在跟踪他。
在一个广告牌下,陆景手中悄悄升起一个光球,微弱的光芒迅速散开附在了广告牌和墙面连接的部位上,灯箱的一角开始脱落,风吹过发出剧烈的摇撼声。人们看着广告牌即将掉落纷纷退后,人群中隔出一道空档来。陆景迅速穿过,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整个广告牌落在了道路的中间,隔断了将要前进的人群。
一个孩子被广告牌暴露出的钢丝擦伤,血红色的伤口暴露在雨中,哇哇的哭声传来。陆景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便继续往前。
他的时间,不多了。
3
当陆景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迟羽额头上的金色粉末一点点消失。他看着那些发光的粉末掉落到地上,像灰烬一样失去颜色。当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时,心电图陷入一条漫长的直线,伴随着一个长长的警报,和丘伦的注视。
“你的考核被推迟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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