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有停顿,状甚踟躇。子暾一蹙眉,命道:“说。”
浥川君随即又道:“惟卜友邦四邻,龟甲坼袭之纹东南处有异状,不吉。”
此言一出,婉妤暗有一惊——她的故国沈便位于樗国东南方。
子暾一哂:“异状?莫非他们要反了不成?”
浥川君摆首道:“非也。此异纹关天命而非人事,东南之人仰承大王天恩,不敢有悖。纹枯槁伏落,兆细而暗,溯其脉络,却缘起于中。”
“缘起于中?”子暾盯着浥川君,冷笑,“你是说,寡人扣押沈太子引瑄,失德于天,才有此凶兆?”
浥川君连称不敢,却又说:“东南处纹路意指彼方生怨,但无交兵之念,然龟兆头仰足举,示意其后有强援,再看其后两方,龟兆纹不吃墨,有天火相穿,是破军杀将之凶兆,意指若我国一着不慎,恐犯众怒,引发兵戈之灾。”
子暾面不改色,放慢语速,一字字地道:“好,寡人倒想看看,这东南方后,尚有何等强援。”
浥川君一怔,忽地上前两步,跪倒于子暾足下:“大王,沈国小民弱,多年来依附于我国,从无逆心,两度嫁王女为媵,足见其欲与我国永世通好之诚意。太子引瑄此行原是为吊唁妤夫人,纵有触犯天威处,大王略施惩戒便是,本无须将其软禁。如今太子不归,沈国上下惶恐不安,更易引别国猜测。若他国有妄念,借此发挥,以援沈抗樗的名义举兵讨伐,便成一场无谓之灾。”
子暾按下杯中酒,一时沉默不语。浥川君以为他心有所动,遂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高举过顶,殷殷劝道:“我国强势,必为他国所忌,若因一时意气,授人以柄,令几国借机结盟与我为敌,实是得不偿失。两方交兵,无论胜负,都会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王受天百禄,凡事当三思而行。今宗庙神官,自大宗伯以下,见此凶兆无不忧心忡忡,故联名上书,嘱臣面呈大王,请大王顺应天命,许沈太子归国。”
子暾嗤之以鼻:“这是天命,还是你的意思?”
浥川君一惊,忙道:“龟兆如此,臣不敢欺君。”
子暾便不再说话,冷眼看他,也没有别的举动。浥川君高举帛书,不见子暾命人接,便低声提醒:“大王……”
子暾仍无任何接收上书之意,一手徐徐转着几上杯盏,目光不离浥川君,右侧唇角牵引出的冰冷笑意暗含嘲讽。
殿内便有难堪的沉默,诸臣无人敢言,内外命妇更是低眉垂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浥川君面色苍白之极,举帛书的手已在微微颤抖,但子暾既不接,也未命他退下,他便只得一直举着。
就在这一片静默中,王后淇葭忽然站起,走至浥川君身旁,轻轻接过帛书,温言道:“浥川君,大王已知书中意,回去自会斟酌,请入座罢。”
浥川君讶异地看她,随即转身朝她郑重一揖,泛着泪光的双目满含感激。
淇葭对他微笑,再将帛书轻放于子暾几上,依旧入席雅坐。子暾漠然深看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不知何时,本来萦绕席间的雅乐已悄然停止。此刻淇葭转顾乐伎,道:“奏《鹿鸣》。”
乐伎如梦初醒,立即鼓瑟吹笙,一曲颂国君燕飨宾客的雅歌热热闹闹地奏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殿内屏息静气的群臣随之又言笑开来,或祝颂国君,或推杯换盏,似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宴罢,婉妤回到居处,唤来菽禾,问:“浥川君名字是什么?是大王的兄弟么?”
菽禾答道:“浥川君名为嘉旻,是大王叔父莘阳君之子,莘阳君仙逝后蒙大王推恩进封为浥川君,现在宗庙任小宗伯之职,掌建国神位及祭祀、占卜等事。”
婉妤再问:“大王对他好么?”
菽禾迟疑道:“好,自然是好的……封赏采邑,无不丰厚,只是……大王一见他与大臣或使节往来,便不太高兴,有时会给他脸色看……”
婉妤默思半晌,又问:“那他与我哥哥有来往么?我哥哥是如何触怒大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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