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啊。”我接着说,“一个冬天的下午,我就在刚才那家咖喱餐厅里一个人喝着红茶。有线电视里放着雷鬼音乐[1]专题,从没听过的雷鬼小调一首接一首。里面有一首像闪电般鲜明地钻进我脑袋里,那是一首男女合唱的关于暑假的歌。虽然只是一首无足轻重的歌,却直接钻进我脑袋萦回不去。明明身处冬季,我脑袋里却洒满了夏日的阳光。于是我知道了,我将在夏天的午后离开人世。对此我深信不疑。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如愿。”
“你领悟到的应该没错吧。”
“姐姐临终前的音乐是什么呢?”我喃喃自语道。
寒风凛凛刮过街市,路上行人稀少,我们走在住宅区的街上,等待前面出现能喝茶的地方。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境哥回答道:“我不清楚小邦最后的音乐,但是她算什么时候离开人世的?昏迷的时候?大脑损伤的时候?还是脑死亡?或者是撤去呼吸机的时候?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自己确认这一刻的到来。”
话题很尖锐,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我一点也不着恼。
行道树伸展着枯枝,我们在它们的黑色剪影围成的隧道中穿行。我拿出随身听对境哥说:“姐姐最后编辑的MD里面只录了两首歌,我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听。”
“是什么歌?”
“大地·风和火乐队[2]的《九月》和松任谷由实[3]的《秋天启程》。”
“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她是要做一个秋天专辑吧。”
“肯定是的吧。不过,姐姐录松任谷由实的歌我能明白。她是荒井由实的忠实歌迷,松任谷正隆把自己的偶像娶走,姐姐恨都恨死了。”
“嗯—这两首无论哪一首,听起来都感觉有代沟。”
“一起边走边听吧。”
我说着,像以前和姐姐一起听歌的时候一样,把一只耳塞递给境哥。这不是姐姐随意挑选的,而是姐姐最后的九月里听的音乐。如果姐姐活着,肯定还会再挑歌、录歌,并在车里放来听。最后的九月,夏天的气息还没有退去,仰望高远的天空,姐姐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十一月,姐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了,我弟弟经常在卡拉OK唱这首歌呢。”境哥大声地说。
“《九月》?”
“是啊。”
“不正常……不过原因我能明白。”
“确实如此,所以小邦才会录下来呀。”
“他唱得好听吗?”
“你说他一个人表演大地·风和火乐队的歌?唱得还不错,就是有点恐怖。”
“哦。”
我们俩边走边唱,我快活地哼唱着那句“九月二十一日的夜晚,你是否还记得”。和着耳边回响的音乐,道路忽然离我更近了,天空也显得格外宽广。感觉到世界变得美丽了一些,连寒冷和夜晚的黑暗都突然变得美丽耀眼起来。双脚踢着大地的触感正应和着自己的心跳。孩童时代和姐姐同行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啊,太让人怀念了。正是这种感觉,成为推我走上社会、促使我成长的一股力量。
音乐转到荒井由实的那首歌—悲悲凄凄的,不明白姐姐怎么会最喜欢这首—这时,境哥对我说:“现在正是冬天,你也因为这场变故心乱如麻。等夏天来了我去意大利玩,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的乡村看看?”
“当然没问题!”我回答。
“我和你并非运气不好,只不过是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对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也仅限于现在。”
“我也这样觉得。”
我们的眼中还残留着各种管子、呼吸机的声响和窗外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的印记。我对境哥说:“到时候,在晴朗的下午,我们每天吃完通心粉,就出发去看各处的风景吧。走到腿脚酸疼,喝点葡萄酒,睡在同一间房里。在夏天酷热的阳光里,让我们带着跟现在不一样的心情,透过不一样的窗户向外眺望吧。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会忘记你。我们在不平常的时候相识,我不想就这样结束。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无法预料。”
“我明白。”境哥点点头。
耳边只有音乐在回响,冬夜的星辰,无论何时与何人仰望,都永恒不变地高挂天上。改变的唯有我自己。猎户座不变的三颗星星在老位置闪烁—以前我常和姐姐比赛谁先找到。
……是啊,也许正如歌中所唱,今年秋天已逝去,永远不再来。今夜,秋天的尾声掠过初冬枯萎的树丛,它肯定是要去遥远的地方了吧。尚未露面的冬季即将迅猛而冷酷地降临。
[1]Reggae,欧美吉他音乐的一种。起源于牙买加,结合了传统非洲节奏、美国的节奏布鲁斯及牙买加民俗音乐。
[2]Earth,wind&Fire,一支黑人乐队,1970年成立于美国洛杉矶。其音乐结合了复杂的爵士和声与有力的放克节奏,因此后来也被称作“爵士放克”。
[3]日本女歌手,本姓荒井,生于19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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