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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人间才合无量福 天上飞将祸事来(第1页)

叁地痞见老大都害怕这金钩使者,定然来头不小,赶忙真心真意跪地如拜皇上:“小人秦世顺。”“暴胜利。”“冯志光。”“我们都是乌龟王八蛋,猪狗不如,如果金钩爷爷要杀我们,都会弄脏爷爷的手!还望金钩爷爷饶小的一命,让小的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好好作人……”

金钩使者板着脸喝道:“让我耳根静一静,你们三个重重互打三十个耳光罢了!”那三个地痞就似从刀口上取了性命一般,哪敢不从,只见三人各各努力掴耳光,互争高下,啪啪声回荡不绝,老百姓们的心中都除了一口恶气!他们捱得耳光扇完,便毕恭毕敬地将刚才放入怀内的铜钱,依数还至云飞手中。金钩使者使个眼色,还不各自捂着肉包脸,屁滚尿流地跑了。

云飞走上前,拉着金钩使者的手,道:“这位大伯,今次蒙你解围,务必到寒舍一谢!”金钩使者倒挺喜欢云飞,欣然答道:“好,看你的剑舞得有张有驰,是棵好苗子!”云飞心中暗喜:“怎么和师父说的一样!”

两人边走边聊,云飞问起金钩使者的身份,金钩使者道:“我是红教‘金字使者’之一,姓张名文,与我齐名的两个兄弟是‘金枪使者’张华南和‘金钱使者’张汉波。行走江湖,可是人见人寒呢!”这等英雄人物,云飞甚是愿意亲近,见张文行为豁达,问道:“张大伯,不知红教是干什么的?”张文略思一会,道:“你小小年纪,还是不要了解太多的武林之事,这样对自己有好处。”云飞“哦”了一声,没再问了。

不一刻便到得清心馆,他们在洗衣服的婆娘们惊异的眼神中走进屋内。天气有些炎热,家里拉上了窗帘,太阳是遮住了,但凉风也因此挡住了。只见吴秀兰坐在坑上替人缝衣,一不小心银针刺入中指,正吮指止血。

云飞刚踏进门槛,叫了一声“娘”,吴秀兰见飞儿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放下手中之事,问道:“这位是?”云飞拉着张文,将今早发生的事从始至终诉说一遍。吴秀兰转忧为喜,忙道福称谢,张文以通家礼见了,连声“不敢当”。吴秀兰忽望云飞,语重情长道:“飞儿,日后你不要出去谋生了,我知道你孝顺,不过,娘再不中用,也还撑得起这个家。世上人面如狼虎,万一你……”云飞见娘担心得将要落下泪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道:“娘,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不生事了。”

母子俩相依偎的亲情使张文深受感动,见云飞家徒四壁,空房少物,心中亦有些苍凉,道:“我见这孩子丰神满韵,定是个富贵出生,怎的现如今弄到如此田地?”吴秀兰悲从心生,终于落下泪来,答道:“不瞒恩公,我相公是临安城提辖云孝臻。十三年前,我夫君惨死于西域恶人黑蜈蚣之手,我们母子俩就……”后面的话,便是一阵低泣。

张文大惊失色道:“原来你们是‘镇南虎’的妻儿!”急忙向吴秀兰行上一礼,道:“我虽身处红教,不过早已闻之临安城有个镇南虎,拯危除难,功济于时!可惜他……”语到尽处,喟然长叹道:“唉!今日有幸让我逢见英豪之家室,确是忠良之后天必佑啊!”

云飞闻后惊讶地望着张文,嘴唇微动,似要询问什么,遂又止住了。只见吴秀兰还福道:“我夫君有此美名,我很欣慰。”张文道:“我离开红教总舵,路过此地,不巧遇着你们。只是现有要事在身,待办完公事之后,再来接你们母子到我红教安身。在下虽不能与云兄那样的英雄相知、相交,但他的妻儿我亦有责任照顾,本教的名声固然不太好,不过近年来藏身隐形,不涉足江湖,也颇为一个安居之所。”

吴秀兰有些过意不去,道:“我们萍水相逢,怎敢劳烦壮士。”张文斩钉截铁道:“嫂子不必再言,此乃我武林中人份内之事!”续摸出一锭十足赤金放于桌上,揖拳道:“公事急迫,待我完事后,定来接你们母子。些须聊表心意,在下就此告辞!”吴秀兰正欲推辞,张文已大踏步地离去了。吴秀兰拾起黄金,追到户外,仰望青天,茫然不语。云飞急忙追出门,赶上张伯伯,恋恋不舍地送他出城方回,真想不到人间处处有温情。张文又将云飞勉励一番,更激起了云飞的盎盎斗志。

云飞品着街头鸟儿嘈嘈之语,欣然回到家门前的长廊时,却听得一些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有费家婆子、廉家嫂子、袁家姑子、贺家娘们、倪家大姐、汤家大婶等等。“你们知道么,这家住的是个花妇和一个劣种!”“什么,劣种?”“哎呀呀,你还不知道哇!这个女人与外面的男人有奸,生下一个劣种,后来事情败露,逃到这里哩!”

“真的吗?竟有这等事!这个女的真不要脸!”“你看见没有,刚才有个男的从她家门里走出去了,还留了一锭黄金!”“是啊,我看见了!原来她是个卖迷魂汤的啊!”“对了!这个**荡货生了个人长树大的儿子,还那么风流啊!”“那他儿子……哎唷,好恶心啊!我想不下去了!”“呸!呸!和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就浑身起疙瘩!”“我看她定是个七世为娼的!”婆娘们的声音随着语气愈讲愈大。

云飞听得血冲脑门,肺都气炸了,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我与她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她们为什么要横语绯谤!云飞大喝道:“你们给我住口!!”自从他出世,这是第一次动了真怒,青城山上,无论金荣与代赢怎样对他,也从未这样愤怒过!

这劈头盖脸的一喝,顿将那些鸟婆们唬得怔怔住住,待惊悚地转过头,见云飞天神地煞的模样,哪敢还待在此地,吓得赶忙收起衣盆颠到家中,紧闭门窗。

云飞急步冲回家中,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伏在床前偷偷抽泣,她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罪孽!云飞心如刀割,握拳仰天啸道:“我要保护娘,绝不许任何人欺负你!”吴秀兰强止住悲情,将云飞搂入怀中,紧紧地拥着,热泪满腔道:“我的好孩子,娘谁也不恨,谁也不怨,这就是我们的命!”云飞声泪俱下道:“娘,孩儿不要这样的命!”

无常闲人讽,恶谣漫宇宏。流言铄利剑,**无西东。

黑水当势冲,宿命怎可控。花落无花开,处处受凛风。

云飞强止住悲痛,细心地安慰母亲,母亲渐渐也忘却了心痛。这时,清心馆的当家彭婆婆仔细朝这里走来,手里拿着一把白圆蒲扇,一跨进门坎就不住地赔不是:“都是她们不好,都怪她们长嘴!这摊事呀,你们别往心里去,我狠狠地教训了她们这帮没廉耻的一顿!”吴秀兰已化了悲痛,见彭婆婆来解和,陪着好气道:“彭婶,你放心吧,她们不知我的身世,我不怨她们。”

彭婆婆见吴秀兰不计较了,脸上一下就从秋天转变到春天,道:“哎呀,我就说嘛!云夫人一定大人有大量,乃女中俊儒,不会与她们那些无知之妇争气的。俗话说,打不断的亲,骂不完的邻嘛!”见云飞在**坐着,一言不发,脸色生硬,知他还未消气。彭婆婆摆晃地走过去,笑咪咪道:“好孩子,正因为你没有父亲,她们才敢欺负你。别伤心,这件事包在奶奶身上!”云飞冷冷说道:“坏人讲不好,好人讲不坏,我没功夫理会。”

吴秀兰闻得彭婆婆话中有意,问道:“彭婶,你刚才说什么?”彭婆婆亲拉着吴秀兰的手,又给她扇着凉爽的风,笑道:“云夫人,话到如今,老身也不再含糊了,今日我实为说媒而来。”吴秀兰用手撑着床角,惶然道:“说媒?”彭婆婆笑道:“云夫人,婆婆我这也是为你好呀!夫人你如花似玉,青春丧偶,若守空寡,岂不是造物者的罪过!再说,道路各别,养家一般,你看谁家能没个男人?”云飞挺起身,高声叫道:“我就是男人!”彭婆婆现在却又突然不喜欢云飞了,叫道:“小孩子不要岔嘴!”瞥见吴秀兰的神情有些转变,忙下强心药:“我说的这个媒,真是好啊!男方姓邹名非,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安田村,是个做豆腐生意的,又烧得一手好麻婆豆腐,长相端正,只有三十七岁。每月净收得四钱银子,又有房子又无老人,若跟了他,日子不就好过得多了么!”

彭婆婆说得如蜜如锦,好像不同意便会吃亏,吴秀兰正在度衡,云飞急叫道:“娘,我不要后父!咱们这不是生活得很好吗?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谁都不怕!”彭婆婆嗔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一旁玩耍去!”续向吴秀兰陪笑道:“我说夫人哪,你就不要固执了。如今你单嫠之身,这也不方便,那也不踏实。其实我彭婶说句不好听的话,象夫人这般身世,现在也不能提太高的要求了!”

不待吴秀兰有喘息的时间,彭婆婆又从怀中摸出五两银子与彩缎一匹放到桌上,笑道:“这是他的娉礼。”吴秀兰缓缓说道:“让我考虑一日吧。”彭婆婆见此媒有望,把那白圆蒲扇连扇了几下,欢喜地说道:“夫人是个明白人,我就不打扰你忙了,你考虑好了,可得快跟我说啊!”

云飞远见彭婆婆甩着黄巾离去,向母亲苦劝道:“娘,我真的不要继父!你答应孩儿,罢了这门亲,等我长大了,一定养你到老!”吴秀兰哪会不知儿子的心意,把他拉到怀里,道:“飞儿,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的。家贫不是贪,路贫愁杀人。娘觉得彭婆婆说得有道理,今天的事,皆因为咱家没个男人,我不想你我再受到伤害,听娘的话,就让咱家多一份子吧!况且,今后的生活起居也有了保障。”

云飞不敢再违背娘的意思,也没辩驳了。第二日,彭婆婆高高兴兴地将邹非带来见吴秀兰。邹非穿一短布衫袄,生得一副下层劳苦百姓的模样,黑黑的、矮矮的。吴秀兰见他品相憨厚,也就安心了。

即日两人完婚,没有亲朋,没有贺友,只是一家三口,摆上一桌宴席。云飞也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爹”,邹非欢喜地轻抚云飞,看来他很喜欢这个儿子。云飞终于离开了令他生恶的清心馆,搬进了新家。他们住在安田村,云飞想到再也没有尖嘴妇的挑衅,心中便乐融融的。继父每天卯时磨豆,辰时挑豆腐出门,也甚契阔。日子长了,云飞渐渐对他萌生了亲情。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母亲娴操家务,闲时种起果菜,家里虽然贫窭,却打点得井井有条。器具质,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精园蔬逾珍馐。转眼间,三人一起生活了一季,一家人和和睦睦,甚是温馨。

一日晚间,一家子都睡了。邹非突然在**翻过来唉一声,倒过去嗨一气,反复了两三次,吴秀兰忍不住拍着他,问道:“你有心事?”邹非只是叹气,吴秀兰道:“我们夫妻一场,你心里有事闷得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邹非依然背对着她,犹豫了好久,好不容易说道:“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只是我太胆小了,没有勇气面对你。”妻子感到诧异,道:“没有勇气面对我?为什么?”邹非道:“别人都在背后说我这副窝囊相竟然骗到一个天仙似的妻子,我作人连个自信都没有了……”

妻子没有吭声,他呜咽道:“我偷偷地照着镜子,瞧我这副德性,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娶了你,就好像做了一件亏心事。真后悔当初给银子彭婆婆,不找老婆一个人反而没这多闲气受。”他哭出声来,道:“我好难受,一点用都没有,芝麻小事都会哭,真不像个男人。”妻子拉他转过身,抚摸着他硬硬的脸,道:“对呀,这只是一件芝麻小事,何必太介怀呢。咱们是一家人,我是你的妻子,只要我不讨厌你,你就永远是我的丈夫。别人有什么闲风谈就随他们嘴长罢,那些人饱食后不找两句长短说,又有什么事呢?”说完便凑在丈夫的怀里。

邹非摸着她的头发,道:“可是,我很丑。”妻子咬着他的耳根道:“男人要那么漂亮干嘛,勾引女人吗?”这话倒把邹非逗乐了,吁出一口长气,道:“谢谢你。”妻子点着他的鼻尖,道:“咱们之间还用说谢谢么,说‘嗳’就可以了。”“嗳!”他高兴地回答了一声。妻子双手按在丈夫的胸前,道:“瞧瞧你,身上这么结实,这还不叫男人么?”邹非心里火热,他感觉到,努力赚钱,好好照顾妻儿便是他生活的责任。

夜静得听不见别的声音,唯一的声音都被邻房的云飞听在心里了。

杀得光一伙专凭暴力,武断城乡,无事就经常去洗顾一些饭馆菜场,百姓见到他比见阎王爷还要怕上三分。杀得光有叁怪癖,一是喜欢在厕所里吃饭,二是喜欢在坟地里观光,三是喜欢把活生生的小动物解剖至死。

有其父必有其子,杀得光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叫薜豹,一味好吃懒做,走马放鹰,又兼性情暴虐,逆骜顽劣,搞得人不敢拢。这天偷别人的东西,身上只摸出四文钱,薜豹大怒,一巴掌打得那人一个趔趄,啐道:“这么一点钱,害老子偷了半天!”那人知其是个太岁,趴在地上不敢作声,手下鹰爪媚着眼道:“公子小心贵手,莫弄疼了。”薜豹解不得气,和同伴一齐把那人衣服撕开,原来钱都藏在贴身衣服的荷包内,共有数十文,他骂道:“老子偷个钱也偷得这等辛苦!”将之解了扇囊不说,还一阵拳打脚踢,那人躺在地上只是闷哼,路人都不敢看,尽找安稳地方匿身。

薜豹打得累了,便去小摊上拿热馎饦填肚,一外地的小贩甚不懂规矩,开口向薜豹索钱。薜豹两眼一翻,故意卖弄武艺,一拳把小摊劈成两半,手却肿得像个西红柿,反倒向小贩讹逼医药费……

且说云飞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也帮忙做些家事,这日申时,依旧去西街买菜,母亲多给些钱叫他称斤肉来。为何天都快黑了才去?邹非告诉他,黄昏时卖菜的等着收摊,虽然品种差一点,价格却便宜多了。云飞提一空篮,还未走到菜市,见一位老婆婆抱着一支竹筐,坐在路边埋头哭泣,她漫头白雪,两鬓堆霜,凹目皱面,穿一身破棉袄,哭如悲笳。云飞停下步来,怜悯地问道:“老奶奶,你为什么哭啊?”老婆婆抬头见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自己是长辈,不好再哭,边抹泪边说道:“孩子,要不要辛夷,很香的。”原来筐里装满了辛夷,看情形,她今天没卖出多少。

云飞数了数钱,贴补着买一支也无妨,问了价钱,便选购了一支,老婆婆高兴的样子仿佛年轻了十岁。云飞再问她为何哭泣,谁知他这一问,老婆婆的脸上便添了几道皱沟,起初不肯说,越是吞吐,云飞越觉得她有天大的委屈。老婆婆见云飞心肠不错,遮掩不过,便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吐露出来了。

原来这些辛夷是她昨日到山上采来的,她已年迈桑榆,又要爬山逾岭,穿柯入棘,手上划了几道血痕,差点摔下山崖。没法子,这把岁数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只有干些不要本钱的差事,吃点苦也就算了。谁知今日只有三支离筐,家里又供着一个混世魔王,从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嫖偷骗赌,样样有份,没钱花时就拿她出气,今晚无钱归家,不知又要遭受何等虐待。

云飞听得愤气充涨全身,若没这两个鼻孔出气,肚子都要气炸了,裂目叫道:“哪有儿子这样对待母亲的!”老婆婆无奈地摇摇头,道:“儿子是我十九年前在路上捡的弃婴,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了他的身世,他从不把我当娘看。”云飞道:“俗话说,生不如养,这畜生也太没良心了!”不禁动了矜怜之念,掏出所有的钱捧在手上,道:“老奶奶,你的辛夷我都买下了,您看钱够不够。”老婆婆怎不热泪纵横,跌身就要下跪,云飞抵着她的膝盖,不让她跪。

给她钱时,她却推手不收,道:“孩子,你的一片好意婆婆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行自家的方便而占人家的便宜,这一篮子你买去了有什么用?”云飞就临时编了一个藉口,说自家是做木匠活的,专替人打造辛夷香车,正好派得上用场。老婆婆还不全信,问他一个孩子家怎生带得这许多钱,云飞又搪塞是到客主家讨的工钱。老婆婆这才宽了心,小心收了钱,放在衣服最里层的夹插荷包内,还硬要拉云飞往家里坐坐方可。云飞眼看日已西沉,自己的菜还未买,老婆婆一片殷勤,又推脱不得,只好满怀心事地答应了。

行了一顿饭的光景,眼前有一排荆屋紧紧挨挤着,又在很背的胡同里穿插了一会,寻着一家矮屋进去了。老婆婆一人守着家,自己特好劳动,家内家外打扫得一粒砂子都不见,地砖也被扫帚刮得平亮如镜。十步大的屋里,壁破如花,屋漏瓦穿,落起雨来,还不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家室如悬罄,瓮中无积粮,堂前一张烂腿桌,两铺黄席,连个坐人的凳子都没有。云飞看到这里,才体会到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优越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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