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父王打心眼里觉得,他根本不配和辰羡相提并论。
辰羡多好啊,出身矜贵,自幼识礼,温润儒雅。
哪像他,哪怕他足够努力,足够坚韧,一直拼命向着阳光挣扎,还是会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把他往泥潭里拽。
好像他梁潇天生就该烂在泥潭里。
后来梁潇得势,略施了几分手段秘密从吴江把祝九找了出来,他犹记得,找了最好的刑官,生剐了他三百多刀才让他死。
梁潇攥紧拳头,面前光影暗昧交错,夜明珠耀亮了暗室,刑官回禀:“用了半月的刑,姜公子就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再用下去,怕是会落下残疾了,是不是……”
梁潇朝他摆了摆手,坐在姜墨辞面前的椅子上。
姜墨辞仍旧被铁链锁着,眼睛蒙着,但他耳力极佳,会听音辨识,知道梁潇来了,吐出一口血沫,虚弱无力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头定然有误会。”
梁潇闭了闭眼,叹道:“在给你用刑之前,我也觉得有可能是误会。可时至今日,我绝不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是什么人啊?姜国公世子,忠孝节义,一腔正气的人,若当真无辜,平白受了这么多天的刑,这会儿只怕该对我破口大骂了吧。”
姜墨辞猛地一颤,虽然是极细微的动作,但身上所连的锁链还是叮叮当当乱响,在死寂的暗室里格外刺耳。
梁潇拨弄扳指,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来说吧。”
“你死咬着不认,这里头必然关乎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七年前,新政党落败,姜家和靖穆王府皆受重创,你应当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会轻易再牵扯其中。”
“如果非得牵扯,除非有一个你拒绝不了的理由。”
暗室里极静,几乎能听见慌乱无措的禀息声。
“辰羡。”
梁潇想着成州送来的邸报上“幸存者”三字,猜测:“有人告诉你辰羡还活着,并且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姜墨辞将双手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紧抓住锁链,自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求你,那是你的亲弟弟。”
梁潇神色平静:“当年辰羡被斩首,是崔元熙亲自监斩,此人虽然外表随和,但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辰羡,那么这一切就有可能是个圈套。”
“不!”姜墨辞的否定中带了些急切,急切地想说服梁潇,更像要说服自己,“来联络我的人说了一件事,一件只有我、辰羡、姮姮才知道的事。”
“什么事?”
那一边骤然缄默,锁链被拽得咯吱响,姜墨辞的承受也似到了极限。他身体紧绷,依稀听见伤口裂开鲜血汩汩而流,疼痛顺着脊椎末梢穿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攥紧锁链,道:“新政党被清算的前夕,我听见辰羡和姮姮在吵架。”
梁潇转动扳指的手戛然而停。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姮姮没精打采的,像有心事。我那夜睡不着,想过去看看她,谁知去了发现院子里竟没有人,值夜的侍女婆子通通都没有,我有些担心,悄悄地走近,听到姮姮和辰羡在吵架。”
“他们在吵什么?”梁潇忍不住问。
姜墨辞流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我一靠近辰羡就发现我了,他们就不再吵了。我只听见什么趁虚而入、小人……之类的指责。”
“是谁指责谁?”
“是辰羡指责姮姮。我至今都想不明白,辰羡向来脾气很好的,他从来没有对姮姮发过那么大的火。后来我问,辰羡却说他不会对姮姮不好的,他会娶姮姮,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别人都不配。”
姜墨辞之所以坚信辰羡没有死,是因为七年后,去联络他的人准确地描绘出了当晚的场景。
而当晚的事,他从未对别人说过。
梁潇摩挲着腰间佩剑,指腹深深陷入剑柄纹络,蓦得,他抬头问:“那你能保证姮姮也没有对别人说过吗?”
姜墨辞摇头:“我不觉得姮姮会对别人说,因为那之后不久,她来大理寺的监牢里看我,我无意间说起这件事,她表现得十分痛苦,哭着要我不要再提。”
梁潇冷静地问:“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向姮姮确认过,她究竟有没有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姜墨辞再度摇头。
梁潇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吊诡的境地,那个神秘的夜晚,一场神秘的争吵,三个当事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对争吵内容一无所知,唯一知道事情经过并且能够判断辰羡究竟有没有可能死而复生的竟是姜姮。
兜兜转转,一切的答案又回到了自己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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