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家五虎纷起逃遁之时,花、蔡两党见这一场又败,忿怒难遏,已有七八人争先走出,待要上场,又见死了一个,越发恨极,多半隔老远便厉声喝骂,如飞赶来。这时,双方都有人陆续到达,花、蔡两党到的更多。这七八人多是新到不久,席还未暖便自出场,火气也特旺。最前三人是由东台蔡党席上赶出,年纪最大的约有四五十岁,先时一到便听蔡乌龟说起连连挫败之事,蓄怒待发。一见金家六虎败逃,又看出台上敌人年纪都小,武功却是高强,怒火头上,未暇思索,长衣一甩,一紧腰间七八寸宽的板带,跟手拔出随带宽锋厚背、精光耀眼、长达三尺以上的鱼鳞钢刀,甩脱刀鞘,纵身出席,一步便到东台,大喝:“小贼休得猖狂!洛阳三杰来了。”
这三人乃蔡乌龟昔年所交好友,新近洗手的北五省绿林中多年成名人物:洛阳三杰田富、陈明、武成章,都是身材高大,貌相猛骛,力猛刀沉,一身好软硬功夫,临敌时甩衣拔刀,往前一站,用那声如洪钟的嗓子一声呼喝,端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有先声夺人之势。寻常人遇上,不必交手,单这出场时的卖相,先吃震住,三人也以此自豪。
当日因听见好友受辱,欲为报复,气势更壮更急,一声呼喝,震动全场,引得那后出诸人都吃镇住,缓了脚步。三人未句话还未说完,人已凌空好几丈,往正面擂台之上飞去。
因是身材高大,武功坚实,纵起时和身材矮小的人一般灵活矫捷,一点不显太重,势子都急风暴雨一般,呼呼连声,劲而且猛。
花、蔡两党久闻三人威名,见此情形,果不虚传,眼看三条极长大的人影,各带着一溜刀光,凌空隔台飞越,姿势威武好看已极。方自喝采赞美。忽听擂台侧面有一极清亮的外省口音喝道:“狗贼无耻!打不过,想车轮战么?”声随人起,未及看清是谁,声才入耳,见一片寒光裹着一条人影,已由斜刺里往擂台正面凌空飞来;其疾如箭,比起田富、陈明、武成章三人来势还要猛急。最奇怪是,不往台上飞落,却往洛阳三杰迎面撞去,方各骇异。只听-琅连声,空中人影横飞中,来人已和洛阳三杰凌空撞上,随身寒光略一舞动,田富当先,首被来人撞落,倒翻下来。那人似飞鸟一般将人撞坠地,自身却不往下落,反倒微微上升了些。三杰本是鱼贯飞纵,事出意外,身子悬空,势子又急,难于闪躲,头一个吃人打落兵刃撞跌下来,第二人仍自前飞,来人微一起落之间,恰又迎面。陈明百忙中料知不妙,扬刀欲砍,吃那人举剑一绞,虎口皆被震裂,同时当胸一掌平推出去,正遇第三人在后飞来,两人撞了一个满怀,双双倒跌下去。犹幸三杰武功精纯,快落时身子一挺,全都稳立地上。来人却未下坠,就这一掌之势,往侧一歪,头再一拨,一声长啸,便把全身顺转,箭也似飞向台口,点尘不扬,轻轻落下。那身法之巧妙迅捷,直似飞仙剑侠,豪快绝伦。
众人见来人飞将军自天而降,这等奇迹,除一干会剑术的人外,十九都未见过。洛阳三杰也是威震河洛、成名多年的人物,初由隔台飞起时,气势何等威武,吃来人只一举手之间,全数打倒地下。人心自有公论,惊奇忘形,好些由不得失声喝起采来。后出场的四五人正待往台上纵,也为来人先声所慑,各自停了脚步。因是出于意外,连西台上人也都惊异非常。敌我两方俱想看看来人是谁,除蔡乌龟等二三首要忙着照看洛阳三杰外,全场目光全都注定台上。初意这等飞仙一般的行径,还不知是什出色人物,及至定睛一看,来人年约三四十岁,头上挽着一个发结,身穿一件破蓝布衫,一双灰尘布满的布鞋,还打着包头,神气像个落魄文人,貌相更是偎琐寒酸,全没一点英雄气。尤妙是先前西台席位上并未有此人。
这时花、蔡两党中,只有吕宪明、郭云璞、花四姑有限几人识得此人来历。西看台上却有几个与此人相识的,第一是黑摩勒新拜的师父秦岭三老中的娄公明,和他最为莫逆;丐仙吕暄、司空晓星也都相识;马玄子、李镇川更有好些渊源。先因突然飞起,又未施展他那独门剑术,只以武功胜敌,本来面目未现,虽觉凌空击人,蹈虚若实,不是会剑术的人,多好内功也难做到。自己这面,只老少年马玄子见洛阳三杰耀武扬威之状,有些生气,想要出场做戒一番,吃丐仙拉住,也未走出。所有高人俱都在座,急切间没想到来的会是此公。知他例不单行,另外一位与他齐名的生死骨肉之交,也必同来无疑。
相隔数万里外的良朋至好,异地重逢,又平添了两个极有力的帮手,俱都欣慰非常。
娄公明首先和马玄子一同立起,走向台口,待要招呼。来人已向众慢吞吞说道:
“我本不值与这三个蠢货一般见识,凭他也不够我动手的。一则我简二先生,生平最恨人张牙舞爪目中无人,见他三个不过倚仗多长了几十斤膘,便那么耀武扬威自命不凡,想欺负人家连胜好几阵、打累了的小娃儿们。其实凭他三个本领,和我这几位朋友的门徒儿孙真要讲打,还是不行的占多一半。不过我看他三个偌大年纪,占人娃儿家的便宜生气,不给他碰个钉子,心不舒服。二则日前我同樊大先生往游嵩、洛,听人说起他师徒的劣迹,也想给他看点颜色,叫他师父出来寻我。你们双方要打,须按先前说的规矩,不许乱来。谁要不服气,我简二先生等他们比武功的人下去再来。我有好几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在那边台上,难得遇到,要去说话,懒得理你们了。”说时,中央主台上的一干妖僧恶道见此情景,再不出场太下不去,像吕宪明、郭云璞以及昆仑派剑侠夏云翔、秦瑛、仇去恶等七八人,均知道这位简二先生来历,不敢冒失出场,一心还想多挨些时候,到昨晚所约高人到来再行发难,只是虚张声势,经花四姑力阻,趁坡就下,还未怎样。
中座两个西崆峒来的妖僧,早已按捺不下怒火,对于樊、简二人只是闻名,又未见过。简洁出场时看去武功奇特惊人,又未现出剑术,以为闻名不如见面,不过内家气功极为精纯,寻常武家自非其敌,江湖上互相传说过甚其辞,于是说得他成了飞仙一流人物,实则稀松平常,连飞剑都未必会,便敢倚仗内功,无端出来当众逞能,不由怒火中烧。二妖僧中,一个名叫铁鱼头陀雷珠禅师的,乃崆峒派剑仙中有名人物,性情刚暴,自恃剑术,心想:敌人可恶!明有能手在台上,偏不出场,故意令些好武功的花子、小孩出斗,以示他目中无人,胜了说大话发狂,一见自己这面有比小孩强的人出去,不等对上手,便派有本领的同党迎头出敌,把来人打败,显他威风。照此打法,自己这面岂不永远吃亏?除非少时双方人齐,斗法比剑,才能分出真的胜负,否则永无胜理。敌人大已奸诈取巧,就说夜来能够得胜,眼前丢脸伤人,这口恶气就咽不下去。反正双方是要一拼,不知主人老是隐忍持重,不令会剑术的同道出去,是何道理?与其干看着生气,对方这几个高手,估量也斗得过,管他主人如何,且把这姓简的酸丁飞剑杀死。对方已然连胜数阵,伤了多人,这厮并未如约出场,杀了他也不为过。吕、马、娄、司空诸敌党首要服气讲理,便等夜来齐上;否则索性就此动手,好歹替主人捞回一点颜面,出口恶气。
妖僧粗野,想到便做,无什心思,这次还是大敌当前,忍了又忍,自觉盘算周详,并非冒失。主意打定,正赶简洁发完了话,由正面擂台往西台凌空飞起。
雷珠见状大怒,忙把手一指,放出飞剑,一抬手,五道红光直朝简洁头上飞去。这时除西台诸老心中有底,知道主台这伙妖人均非此公对手,心中拿稳,直如未见外,余下三面台上,宾主两方俱都认定这人必无生理。不过是非自有公论,先前洛阳三杰出时,声势强横,台上敌人又是几个久战之余的未成年小孩。武家多是锄强扶弱心情,一面把台上诸人仍当仇敌看待,一面却在暗中赞美。三杰一出场,两下相较,一觉不公,无形中生出同情弱者的矛盾心情。所以简洁凌空突起,把三杰一齐打跌,因是孤身空手以一敌三,心中只有惊佩,却无不服之心。及见妖僧不凭真实本领与人交手,只以飞剑暗算,又非双方翻脸混战之时,彼此按规比武,使出这等行径,既觉太不光明,又觉这类具有惊人武功的英侠之士,死了也太可惜。除蔡乌龟等真正仇敌外,多半俱都惊忿不服。花四姑更是觉出此举不是丢人便是惹出乱子,手中捏着一把汗,老大不以为然。
说时迟,那时快!剑光何等神速,就在众人惊顾忿借之际,剑光已快飞临简洁身上。
眨眼之间,猛瞥见西台后面危崖之上,匹练也似一道白光电射飞来,正对红光迎去。双方势子都急,眼看两下就要接触,白光忽似长虹舒卷,飞了回去。简洁朝西台飞纵,本是晃眼则至,刚到中途,瞥见红光由正面台上飞来,忽然停住,微笑了笑,便自停住,身仍悬空不动,也未下落,直似有什东西将人托住,只把左手微抬,回顾红光来处,看去和接暗器一般伸手要抓,又似要向妖僧发话神气。及见红光还未飞到崖上,白光已自飞射下来,双方还未接触又自撤回,同时,那红光离人还有丈许,也似暗中遇到阻力,停在空中不能再进。简洁朝台前和西台后面崖顶略看了看,就在空中把手一拱,笑道:
“儿辈无知,班门弄斧,何值二公出手呢!”说罢又笑了笑,身形略闪,再看,人已落到西面台上。妖僧雷珠那五道红光仍停空中,简洁人飞向对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好似五条灵蛇被人拦腰一把握住,两头不住掣动,光华闪闪,只定在那里,不能移开一步。
众人才知,不特简洁是个不可窥测的异人,并且台下还另伏有能手,虽未现出真章,即此已见一斑。料定妖僧飞剑已吃敌人用法力定住,才会有此。一齐同望,中台妖僧果在将手连招,急得头红颈涨,无计可施。邢党自是欣幸。花、蔡两党中稍有识力的人见此情形,固是心寒气沮,便是先前骄横自负的两三个首要人物,也觉此举出于意外,敌人这等法力本领,不必再怎交手,即此已可分出高下,当时把凶焰锐气挫去多半,呆在台上,半晌做声不得。花四姑和吕、郭二妖道胆寒优急自不必说,最难受是敌人声色不动,只把剑光定住,也不还手,也不放回,只令停滞空中,丢人现世。
花四姑起初未登场时,以为对方只丐仙吕-、马玄子两人最为厉害,有吕、郭二妖道已能抵敌,即使还有几个能手,自己这面道术之士不下二三十人之多,昨晚又来了两个妖僧,益发气壮,表面临敌虽然小心戒备,不敢疏忽,心实放走。快要登场,首听啸叫简洁到来,已自失惊,心还在盼此人轻易不肯伸手,只是路过来看热闹,素昧平生,不致成敌,就说是因苗秀在谷口出迎时无心开罪,出头作对,估量为首妖僧也能对付,还不十分介意。至于余下好武功的敌人虽多,自己这面人也不少,就算比武时被敌人略占上风,一经混战,多好武功也决非飞剑法术之敌,一出手便可惊退。这还是自己家业在此,好些顾忌,不肯多杀人命,只把正敌去掉便罢。如是昔年未洗手时,正可借着一干妖僧妖道相助,扬名立威,全数杀死,一人不留,才快心意。及至登场一看,经吕、郭二妖道和夏云翔、秦瑛、仇去恶等人一指点,才知对方竟把秦岭三老中的娄公明以及峨眉派中李镇川等诸侠俱约了来。这一惊真非同小可,知道妖僧已不足倚为长城。犹幸夏、秦、吕、郭诸人另外还约了两三个法力高强的有名高人,当晚可到。所以再四按住主台上一干妖僧妖道,意欲借着双方比武,挨到救兵到来,再作复仇之计。不料这话没法出口,除吕、郭、夏、秦、仇五人和有限几个心腹亲近知她不得已的苦心,蔡乌龟首觉自己人多势盛,会法术飞剑的异人甚多,又有大援在后,好些能手俱定在当日午后赶到,只真全出手,决无败理。嗣见比武连败,中台上帮手俱吃主人按住,无一出场,心中大是忿怒,如非顾念大局,几想发话翻脸。花四姑老奸巨猾,岂有看不出来之理?一面新来和对方一干能手不曾见过的人,也在同仇敌忾,跃跃欲试,几番暴起,好容易设法稳住,终于仍有一人冒失出手,当时碰了钉子。此时如再动硬相拼,两相比较,决非其敌,何况虚实难料,到底对方还隐有多少高明人物也不知悉,应付稍一失机,便须家败人亡,声名尽丧,如何还敢冒失?动软的吧,难发自我,这话又不好说。经此一来,干在那里没个结局,这擂也无法再往下打,端的进退两难。
那同坐妖僧,见身是主人惟一靠山,遇此情形,雷珠又是自己约来,万难坐视。但他为人机警,见雷珠五雷飞刀竟会吃人定住,这样高的法力,明是峨眉、青城诸正教中能人,自己多半不是对手。但势成骑虎,不能不作表示,假作忿怒,一面发话,暗中运用法力,一收空中红光,竞是动也未动,益发心惊。花四姑明知他气馁,有心作态,心虽轻鄙,为防坏事,不能不劝,刚开口劝说:“此是广、浙两帮打擂,比并强的还不到我们出头时候。”底下正想不起对于空中飞刀如何设法,口才略停,一面简洁到了台上。
西崖上也飞落下一个老者、一个少年,和众人略微招呼,不顾说话,先走向台前,朝着正台底下的花子说了句:“王老先生么?事完在驾舍间小住如何?”说完退回。那台底下中坐的花子忽然说道:“我最不喜暗箭伤人,明知简二兄决非鼠辈所能中伤,但是看了有气,故此把它定在那里示众。使你们知道,要动手时,无论比剑、比武。斗法,行事均须光明,否则我便不能答应。这几斤;日铁尺谁也不要,仍还给你这秃驴,只管照前令人登场比斗。你们这干妖邪数尽伏诛之时,还差着半日夜呢。魔崽子公孙武也无须装模作样,你自第二次青螺峪漏网,才得几年,莫非换了个名字,脸上涂点鸟粪,便不认得我老人家了么?”众异丐来时,只花四姑见那行径和所背麻袋有异,最为心惊,疑是少年时所闻异丐,好生惴慑。及见来人只是居中观战,一言不发,也未往西台上去,心才略微放定。及至妖憎飞刀被人定住,收不回来,只疑浙帮中所来道术之士所为,正观察不出行法人所在。不料敌人近在面前,竟是台下居中跌坐的中年花子所为。照此情形,分明是昔年所闻异丐本人无疑。这一惊真非同小可!
同时那为首妖僧红云罗汉大显,本是昔年川边青螺峪八魔中的五魔公孙武。自从滇西派剑仙开山祖师怪叫花凌浑,率领一于峨眉派门人扫平青螺峪以后,八魔多半伤亡。
五魔公孙武见机先逃,保得一命,到处寻求异派中有法力的妖人,拜师练法,勾结妖党,欲报前仇,均未如愿,反累了好些异派妖人丧了性命。最后一次,遇见青螺峪一同漏网的七魔许人龙,恰结交了几个有力同党,因听人说怪叫花凌浑、白发龙女崔五姑夫妻二人,带了全体门人,去赴两天交界灵娇仙府少主人赤杖仙童阮纠的迎仙盛宴,青螺峪空虚,只有一二后进在彼留守,以为这是难得的良机,大仇虽报不成,好歹将仇人巢穴毁去,杀他几个徒弟,稍出一口恶气。因对方法力太高,恐有防备,去时甚是小心,意欲查探明了再行下手,还未敢公然直人青螺峪,径在相隔数十里的清远寺下院左近降落。
哪知对方留守的虽只一个门人和几个执役道童,法力却非小可。尤其那主持留守的门人名叫诸平,乃凌浑新收不久最得意的嫡传弟子,法力不在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魏青、俞允中滇西派四大弟子以下,装束行径与乃师一般无二,性喜滑稽,机智绝伦。公孙武等六人,头天假作朝藏香客,去往清远寺投宿,先吃侮弄了个够,六人仍未觉察,以为事出偶然。因打听出青螺峪空虚,仇敌自恃威名,无人敢惹,峪中并未戒备,心还得意。又发现昨晚暗中作闹的对头已走,越认作无心相值。
次早试探着在峪中走进,果然静悄悄的,看出全无异状。许人龙主张分头下手,一边用妖法毁坏全峪景物宫观,一面下手杀人。公孙武却说:“这等行径太不光明,反正稳占上风,何如直接登门,将留守门人唤出,说明来意,再行下手。人也不要杀完,留一个与仇人报信,气他一气。”七魔许人龙断定敌人无备,纵有一二人留守,和些道童侍者,俱是未学后进,决非自己敌手。闻言答说:“贼叫花颇有伎俩,我们如不将这青螺峪全数毁灭,连地都给倒转,仇敌回来,不消一日,仍能将它修复。我们只为报仇出气,杀一个是一个,留什么活口?管他知道与否!”公孙武知他天性刚愎,心想反正是这回事,便即依了。正在肆无忌惮厉声叫嚣辱骂,商议分头行事之际,忽然微风飒然,迎面吹到,许人龙和两个辱骂最凶的妖党首先腰斩两段。紧跟着,两道白光电驰飞来,另一妖党措手不及,又吃了账,身首异处。只剩一个法力较高的妖党,与那两道白光斗在一起。
公孙武见一行六人,连敌人影子还未见着,晃眼死人四个。定睛一看,那两道白光变化甚是神奇,剑主人似在远处指挥,并不见面。
那残余妖党名叫尹节,乃华山派烈火祖师门下,飞剑法力俱都不弱,剑光竟吃逼住,颇有相形见绌之势。情知峪中有法力高强之人在内留守,形势不妙,心还希冀尹节能以邪法异宝施为,转败为胜。哪知尹节刚一发动妖法,忽听一声迅雷过处,首将邪法破去,同时一片光华由地上飞起,到了空中结成一圈,将尹节连人带剑光一起束住,随着那两道红光,往青螺峪宫中飞去。公孙武哪里还敢动手!忙要逃走时,面前一晃,现出一个少年花子,将路阻住。扬手发出新练成的一口飞剑,吃那花子一手便将剑光握住,脸上随挨花子一嘴巴,半边脸当时肿起老高,慌不迭忙纵妖遁逃走。逃出青螺峪十来里,藏在大雪山中一片盆地之上,觉着身后无什动静,暗幸强敌不曾追来。因是落荒急逃,途向走反,刚缓得一口气,待要转道逃回山去,猛觉对面一股极强烈的罡气将遁光逼住,心方失惊。先前花子突又迎面出现,扬手就是一声迅雷,妖遁首被击散,坠落地下,那花子紧跟着追将下来。公孙武心胆皆裂,不敢迎敌,二次忙施邪法逃走,身才飞起,便吃花子冲**外烟光,迎面又被打了个头青皮破,耳鸣眼晕,跌倒在地。连逃几次,俱是如此,无论用甚方法逃走,逃向何方,均吃花子拦在头里,也不伤他性命。只是神出鬼没,隐现无常,给他苦吃。打了个满面鲜血,遍体伤痕,口中牙齿打落了好几个。斗是斗不过,跑是跑不脱,耳听两三幼童在旁嘲笑,却不见人。
公孙武在八魔中,性情刚暴仅比许人龙稍次,此时看出敌人厉害,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有意恶作剧,要将他凌辱磨折个够再行处死。又愧又急,怒火烧心,愤愤欲出,但知死活在人手中,如以恶言咒骂,受罪必还更大,反正逃不出去,最末一次,被花子打落,便不再作逃走之想,告饶既恐不免,又太丢人,便把眼一闭,寻思怎么能得一个痛快。等了一会,不见敌人下手,睁眼一看,那花子身又隐去。情知仇敌想拿自己开心,自己不逃,他也不动手,只一逃,人便出现,当已上怕,气极心横,索性盘膝坐在雪地里,看敌人用什方法处置,真要难堪,便即自杀。等了一会仍无动静,觉着有了丝微生机,暗忖:以敌人的法力,要杀自己早已下手,何值如此费事,就算有心恶作剧,自己在此等了多时,怎会毫无动静?心中奇怪,强忍怒火,好言询问,说:“双方虽然宗派不同,势如水火,照例不能并立,但都是三清教下修士。青螺峪魔宫本是自己和八魔弟兄惨淡经营的基业,占我宫室,杀戮我弟兄同党,仇深似海,岂容不报!既是敌人,我们不过又落你手,死而无怨,何苦如此捉弄,请赐一个速死如何?”
问了两遍无有回应,那二三幼童的笑骂之声也早不闻,照着适才情景,决不像是就此能放自己逃走的神气,实测不透仇敌是何居心。想冷不防仍用前法冲起逃走,又想无此容易,那花子故不答腔,却在暗中伏伺,看好自己动作,刚一飞起,又吃打跌。手摸面上,伤口肿痛,血已凝结,才想起只顾逃遁,无心施治,好在敌人未下死手,又未被其擒去,就这么耗将下去,多少总有一线之望。念头一转,改了初念,便取出身旁丹药,敷好伤处,暗中留神,仇敌也未现形作梗,直似无人在侧情景。伤痛刚止,防再挨打,为御雪山奇寒,暂把死生置于度外,索性在雪地里打起坐来。坐到黄昏,仇敌终未出现。
方想这事太怪,猛觉身前有人嬉笑走来,心中一惊,忙睁眼一看,来人乃是两个道童。
公孙武知道,由川边起直到全藏,俱是佛教寺院,道教只青螺峪一处,知是仇敌门下无疑。如在往常,早生恶念,下手杀死,一则重创之余心胆早寒,心料强敌隐伏在侧,便是猫犬之类也不敢生心侵害,何况是他门下弟子;二则自己正测不透仇敌心意,难得有人出来,好歹总可探出一点虚实,忙即站起,刚说了一声:“二位小道友何来?”内中一个年长的已把眼一瞪,喝道:“魔孽!谁与你论什同道?站在那里,听我二人吩咐。”公孙武平日虽然气盛自傲,这时却成了斗败公鸡,威风尽去,闻言只管愧忿难当,但是身在人手,急恼不得,又见二童根骨势派俱非庸流,目前各正派中,小辈后起的尽有能手,同道朋友见对方年幼又不知名,轻敌动手因而上当的不计其数。初见不知深浅,已吃了人家大亏,怎再冒失?不敢反抗,只得忍气听他发话。
那道童道:“你们这伙无知妖孽,以为我掌教师尊率领门人往灵峤仙府,便自无耻大胆,妄欲尝试。却不知我青螺峪有小师兄诸平在此,还有我们第二代门人好几十个,岂是你这群妖孽所能侵犯,不是作梦么?昨晚才到清远寺,便被诸师兄戏侮个够,还不省悟,偏来送死。可怜你们人还未见一面,正在狂吠捣鬼时,便吃我飞剑杀死了两个,诸师兄再一出手,晃眼只剩了你一个。要想杀你,本来易如反掌,只为诸师兄心慈面软,平日化身乞丐,只管游戏三昧,故意如此,但不妄受人一钱之赠。前年在湘江观渡,无心相遇,向你乞讨,你那么凶横的人竟能怜贫济急,不厌烦琐,以重金相赠。他用此银转救了一人,这场好事算在你的名下。又想借你的口劝邪归善,所以昨晚今朝两次未下绝手,只使你吃点小苦,略微做戒,一面暗中查看你的行径,觉出还有几希回头之望。
现时禁法已撤,他有好友来临,不暇亲来,命我二人来此放你。从今以后,如能洗心革面,我们决不会再寻你为难,否则再如相遇,就难讨公道了,你自走吧。”
公孙武吃敌人数说,无言可答,想翻脸相拼,又无此胆勇,只得强忍着愤怒听对方把话说完,满脸惭愧,狼狈飞去。受此奇辱,自知不是正教之敌,又见一干同党相继伏诛,有的形神皆灭,死得更惨。殷鉴不远,触目惊心,已认此仇难报,夺回青螺峪魔宫、重整旧日基业的梦想万难如愿。越想越寒心,本打算隐迹深山专心修炼,不再妄动贪嗔又犯故习。哪知生平住惯美好宫室洞府,深山穷谷之中荒陋难居,故居恐同道妖人寻访,又约出去生事,意欲在滇、黔诸山中,寻一风景清幽而又隐僻之地建一小寺观,再收两个好徒弟,隐居修炼。这日行经哀牢山,正在物色山水胜处,忽遇晓月禅师门下弟子韩彷,再四盘洁,间知前情,拿话一激,说他受了仇人凌辱,杀死许多至友,不为设法报仇,反倒隐避偷生,既无义气又无志气。如觉法力不济,尽可明言,只要立志,愿代引进到乃师门下。
公孙武无什城府,与韩彷交深,真情已吐,没法掩饰,本觉偷生愧对死友,再吃对方问住,回忆前情,不由激动悲愤,勾起复仇之念。又以晓月禅师前与峨眉首要诸敌人本是同行同辈,自从长眉真人仙去,遗命妙一真人掌教,承继道统,觉着后来居上,负气脱离,拜在南疆哈哈老祖门下。后因慈云寺、大雪山两次受挫,复仇念切,苦炼法宝,法力越高。照说仍非峨眉之敌,但是近年哈哈老祖劫后之身已然修复,此老虽是旁门,法力高强,不可思议。昔年遭受那么厉害的道家四九天劫,也只最后疏忽,走火入魔,不曾丧了形神。这多年来苦修,神通更大,闻说已成不死之身,委实是各正派最厉害强敌,与轩辕老祖、廾(音姬)南公鼎足而三,同为仇敌克星。晓月禅师是他越众特为拔摆的大弟于、衣钵传人,如能拜在他的门下,不特复仇有几分指望,于本身修炼更有益处。先前因听人说,晓月自鹿清、朱洪二徒为敌人所杀,自知美质难得,是好的人俱被仇敌物色收罗了去,人数又多,决打不过,有了徒弟,出去遇上,自受挫辱,反多好些牵累。除了前收弟子外,在大仇未报以前不再收徒,所以自己虽和韩枋交厚,不曾托他引进。这时忽然听说晓月奉了师命,又在广收门人,遇此良机,怎肯错过?心中大喜,闻言便改初念,立即随往南疆,果然一请即允,便拜在晓月门下修炼道法,才一两年,便值三次峨眉斗剑,晓月师徒惨败遇劫。公孙武侥幸得免,逃往深山之中隐名潜伏,久已不敢出头。过了数年,因喜江南山水之胜,并避峨眉、青城两派敌人耳目,去往闽、浙交界深山之中建一红云寺,自号红云罗汉大显,始而只是建立庙字,开种地亩,收些徒弟,厚自奉食。年时一久,渐渐出来走动,又遇见旧日一些峨眉漏网的同党,互相往来,虽然故态复萌,想起昔年几次死里逃生,性命呼吸,也还常存戒心。这次被花四姑所约各妖人辗转请了前来。
公孙武见过大阵仗,以为区区武家对敌,近年各正派长老多已道成仙去,一干后辈因奉师命,道家千三百年劫运与四九重劫已然过去,一干异派也杀戮殆尽,门下弟于自师去后,只许各自在山修炼,除十年一次出山,专寻水旱瘟疫之区修积那救人多的大善功外,无有要事轻易不许下山,近年已难得听说有仇敌踪迹。就说诸帮中约有两三个精通飞剑的异人,俱非以前那些仇人之比,决不在自己心上。特意问明日期,在头一晚同了凶僧雷珠飞来。一到略间对方能手,均是未见过的人物,益发认为无足重轻,大模大样,力任全局,吩咐撤去守望,无须设备,一切由他。在座谙好人连同昆仑派三剑仙,虽觉敌人未可轻视,因知大显曾拜晓月为师,行辈较高,既出大言,当有实学,未交过手,不知深浅。吕宪明。郭云璞等和二凶僧相识的几个妖邪稍微示意相劝,余人均未开口。哪知吹得越大越是稀松,上来和敌人一面未交,先吃台下一个不相干的人镇住,当时羞了个面红颈涨,呆在座上答不出话来。
吕、郭二妖道虽看出当时情势不是佳兆,二妖僧尚且不行,自己也必难取胜,一则当着许多人,面子上太下不来;二则诸平和樊、简二人俱只闻名多年,不曾交过手,不似大显创巨痛深;骤出不意,遇到生平唯一克星,闻声胆怯,望影心寒。见二妖僧吃敌人数骂了几句,立即收势敛气,噤若寒蝉;先前抢着出场的几个同党,本来气势汹汹往对面擂台上飞扑,自从简洁突由斜刺里飞来,凌空一撞,将洛阳三杰一齐击落在地,这等从来未见的惊人本领,谁还敢轻于尝试?不由全住了步,跟着敌人又将飞刀禁住,并把花、蔡两党恃若靠山的为首二妖僧用几句话镇伏,益发胆怯不前;恰好擂台上黑摩勒、祖存周、江明、童兴、蒲青、蒲红等六个敌人,已被敌党首要马玄子等人唤回西台,自知上去叫阵也是白送,只得就此收势抽身,各自讪讪的退了回来。台上死人已被搭下,打得那么乌烟瘴气的一座大擂台,变得空无人影。再看西台敌人,正与新上台的三四人互相引见,笑语寒暄隐约可闻,言动安详,直似没有这场凶杀光景。主人花四姑同了几个心腹花党面容惨变,正在彼此对看,说不出一句话来。蔡乌龟似也知道厉害,适才冷笑不忿之状已然敛去,正和新到两同党交头耳语,一面拿眼瞟着正面台上。经此一来竟变成了僵局。越想越难堪。自己受人之托,满拟对方就约了几个武家也决非对手,哪知到后情势日非,对方能手越来越多。先听说有丐仙吕-、司空晓星、马玄子等会剑术之人在内,还不十分在意,今日一见,竟还约有不少异人。现在双方优劣已分,来时所练阵法就不被人盗毁,也难取胜。唯一指望,只有夏云翔所约那位前辈高人到此,或能转败为胜,偏又迟不见来。看敌人从容自得之状,直把自己这面视若无物,照此受制僵逼下去也不像话。莫如与敌人先斗一场,就便不敌,也可遁走,终比干坐着受气受辱强些。
念头一转,方要起身出斗。
昆仑派秦瑛、夏云翔、仇去恶三人终是年少气壮,明知强敌当前,无如这等受制的僵局丢人太甚。先还想众妖邪上来说得嘴响,二妖僧虽被镇住,总不至无人接场。及见全部面面相觑,一人不动,觉着挨时越久耻辱越重,不由气往上撞,也和吕、。郭二妖道存着差不多的心理,打算先斗一场,胜固难能,只要挨到救星到来,倘然真要不敌,便同遁走,去催那前昨两晚所约帮手速来,省得难受。心忿诸妖邪胆小无耻,互相看了一眼,朝众微笑一声便自起立,恰与吕、郭二妖道同时飞向台口。吕、郭二妖道自是好猾,故意谦让,秦。夏、仇三人上前,自身也不回座,观看动静,相机行事。
三人中秦瑛火性较大,心想反正是这回事,也不答理吕、郭二妖道,正指西台,想要发话。花四姑明知危机隐伏,事已危急,终以身家在此,数十年辛苦败于一旦,不舍离去,正在示意苗氏兄弟合打主意避开,心中盘算事败抽身之策,见秦。夏、仇、吕、郭五人同时挺身上前,对方有好几位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如若隔台飞剑对敌,一败便不可收拾,万分逼迫之中,仍欲苦心保全,留一余地,忙喝道:“此是主台,诸位真人如欲出场,仍请按规前往擂台之上互见高下好了!”
秦瑛知她心理,暗笑:老花婆到此地步,还在私心自用,欲图保全。对面这伙人迟不发难,明是想等你人到齐一网打尽。不败则已,一败,任你怎说也难逃死。用这心机,徒自怯敌丢人,有何用处?心中有气,不便发作,接口应得一个“好”字,当先纵遁光往擂台上飞去。夏云翔、仇去恶朝吕、郭二妖道看了一眼,也自跟踪飞往。吕、郭二妖道知被三人轻视,觉出不是意思,暗骂:昆仑小辈!你们出世才只几年,向没见过大阵,怎知敌人厉害!稍有几分胜望,我们早出去了,哪会由你逞能,此是出于意外的强仇大敌,比你还强得多的,身后不知多少。有一吃亏,全都引来,便你本门长老游龙子韦少少、小髯客向善之流也惹他不起,何况于你!慢说决不能取胜,就能侥幸一时略占上风,结局只有更糟,也是不了。这原是因后援未来,局面太僵,出场敷衍待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犯怎的,我倒看看你有什法力本领能占上风?便不往擂台上去,只站台口冷眼旁观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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