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百味故事盐选_第 4 节风吹来的沙埋死二舅的一生第1页_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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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曾说，要等风来，风吹走尘土，他这块金子就会发光了。可惜风一直没来，他一直在被埋藏，从未冒过头。

童年的印象中，亲戚们能够凑齐、欢聚一堂的日子，只有在大年初三。家乡的习俗，初一敬爷爷奶奶，初二敬外公外婆，只有到初三或者再往后，才是兄弟姊妹们围成一桌团聚的日子。大人们在酒桌上喝红了脸，小孩子们则在母亲的催促饭点声中，点响了一个又一个擦炮。

那时候，我总觉得亲戚们都有固定的样子，比如，奶奶辈的女性都很胖，喜欢宠着小孩子；爷爷辈的男性都很高，不怎么说话，但在酒桌上都坐在上首；舅舅、叔叔辈呢，都喜欢喝酒，酒后满嘴「跑火车」，然后就被姑妈、舅妈们骂。

在这样固有的印象中，有一个人，我总是对应不上，他好像是我认知系统里的漏洞，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他是我二舅。

外公家在淮北农村，坐火车去那里得上十个小时，入庄还要提前招呼「车队」，然后在皖北的泥泞土地上震颤一个多钟头，才能到外公家。小时候我最讨厌去淮北，不是因为长途跋涉，而是因为二舅。

二舅不像我三叔，疼我又让着我，每次他都趁大人不在的时候捉弄我，然后等大人来了，他又表现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我若哭闹，还被他扣上「不懂事」、「好哭佬」的帽子。

记忆里，二舅浑身黝黑，年纪轻轻却早早就谢了顶，笑的时候，眼角有许多褶子。有那么几年，春节探亲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二舅，与此同时，酒桌上的话题从原先年的「年度财富总结」变成了「怎么帮助老二走出来？」

饭局进行到局末，坐在上首的外公叹了一口气，「唉，怎么中（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作孽啊！」

「老爹，你说这人能随着性子吗？随性就变坏！早说了吧，就是不听。」大舅啐了一口唾沫，很鄙夷地说。

……

「老大，也不能那样说，多大个人了，对吧！也不能天天在家里『躺尸』吧。」局间沉寂良久后，三舅又打开了话题。

从酒桌上的只言片语中，我大略拼凑出了二舅那两年发生的事：

家里人嫌二舅年岁大了，没有一技之长，但也不能总在家好逸恶劳，便有想法给他介绍一份工作，有了工作才会有老婆，总不能一辈子都跟外公外婆在一起住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三舅在县城里给二舅找了一份某玩具厂里的安保工作，二舅也同意，所有手续办下来后，二舅没有二话，安心上班去了。

大概是2012年，淮北收到上面的指令，所有夕阳产业，比如煤炭产业，在一定程度上都要进行限制。同时，当地政府决定大力发展轻文化，以娱乐休闲等文娱活动带动片区的发展。好巧不巧，第一批酒吧等娱乐场所就建在玩具厂旁边，与民工宿舍仅一条街之隔。

计划了好一阵子，终于，带着新奇感，二舅走进了那个酒吧，一次、两次、三次……渐渐熟络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工作半年后的某个下午，进出玩具厂的车辆发出躁鸣的声音，二舅核对每一辆进出货车的车牌和驾驶信息，他已经游离、麻木了，有时一辆车直挺挺的从他眼前穿过，他也没感觉。

下班后，二舅就歪倒在床上，从油黑的枕头下拿出「好东西」，三五分钟，享受世界上最强的感官刺激。

家里人发现时，二舅已经吸了三个月了，为了不给副处长三舅惹事儿，家里决定私自给二舅戒毒。

于是，一戒就是小两年，过年我们去探亲的时候，二舅就被锁在阁楼上，整日与黑暗、毒瘾作斗争。

所有人都没想到，二舅斗过了毒瘾。惊愕之余，更多的是心疼。戒毒成功后的那一年，我记得是2014年，年前，兄弟姊妹就约定，回淮北过新年，说要给二舅贺「新生」。于是那年除夕，我们一家去了淮北。

在淮北的除夕夜，过得似乎并没有那么欢愉，每次二舅一发声，空气总是一片寂静，说是亲兄弟，但好像也有些隔阂了。二舅的「新生」，也没有预想中那么热烈，大家各自谈天，无暇顾及二舅，二舅在一派冷清中，过完了「新生」。

第二天年初一，大清早门口就一片骂声，二舅倚靠在门柱上，任由外公当众指责他：「你说你碰什么不好，你给老子碰毒？毒是一般人能碰的吗？家里祖上的教训还少吗？」（外公祖上原本是地主，后面有一个儿子抽大烟，败光了所有家产。）

气氛冷清，外公继续念叨：「看看家里兄弟几个人，嗯？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小孩都上学了，你连个影子都没，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吗？还是要我们陪你？我们又还有多少日子。」

二舅依然杵在柱子上，呆呆地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没有任何回应。

我趴在窗台，躲避着大人们的视线，仔细观察着二舅，忽然，心头一颤——二舅的食指第二关节部位后面，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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