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海面很静。
从前杨洁如说,自己从小到大只感受到过王雪萍的母爱,而杨华平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对她还不错的老伯伯。那时候叶知蔚安慰她说这倒还算好的,最起码杨华平对她不错,自己作为叶建利的亲女儿,是在他暴力的阴影里长大的。
其实叶知蔚上学的时候名字叫叶招娣,她成年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公安局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叶招娣,顾名思义,叶家希望她能招来一个弟弟。可汤丽娟在月子里伤了身体,后来没能再生,叶家人再没有给过她们母女好脸色。小的时候叶知蔚最怕叶建利喝酒,平常他只是嘴臭,骂骂咧咧,可一旦喝了酒就开始发酒疯,砸家里的东西,有一次他砸了啤酒瓶,玻璃碎片炸开来,弹到叶知蔚的左耳上,至今叶知蔚的左耳尖上都有一个小小的豁口。
小时候叶知蔚看过一部家暴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内心一直幻想着带妈妈逃离这个家庭,可长大了才知道,她妈妈不是梅湘南。在汤丽娟的心里,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叶建利有暴力倾向,但确实从没真对两母女动过手——如果酒后粗暴的推搡不算的话。
她劝过汤丽娟离婚,跟她一起生活。汤丽娟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反问:「离婚?为什么要离婚,我跟你爸过得好好的。你怎么会又这种想法?」汤丽娟觉得,自己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全靠叶建利赚钱和叶家拆迁得的那些钱养活,多少男人有了钱就抛弃妻子,最起码叶建利没有,仅仅是脾气火爆一点,在家大男人了一点,油瓶倒了也不扶一下,可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嫁过来做叶家的媳妇,就是该伺候他的。
她不觉得自己在叶家受了委屈,反倒觉得自己嫁得还不错,没吃过没钱的苦,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女儿有出息,在大公司上班,这辈子过得也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离婚?想都没想过,反倒觉得女儿读多了书,读傻了,在书里学了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叶知蔚撒手不管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父亲是长子,从前老太太跟着他生活名正言顺。现在他走了,老太太还有两个儿子,随便在谁家住都行,她肯定不能让妈跟老太太两人独居。那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暴力倾向是没有,可人家自有折磨人的本事。
妈妈伺候了两位祖宗一辈子,总该享享清福了,必须说服她搬到城里去。
叶知蔚望着大海,思绪缥缈地想着,冷不丁一个声音冒出来,吓了她一跳:「你哭了?」
原来是「有只猫」的庄啸,穿着店里的制服,系着一条麻布围裙,上面画着小猫的图案。
叶知蔚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都湿透了。她哭了,为了那个被她称作父亲却从未真正视作父亲的人,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急忙用手去擦眼泪,庄啸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两张方方正正的纸巾递给他。叶知蔚也不拒绝,接过来三两下把眼泪擦干净。
「要不要来杯咖啡?」庄啸笑着问,「限量供应的冰滴咖啡。」
叶知蔚其实没什么心情喝咖啡,但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必然很狼狈,只想让庄啸离开,于是点点头。庄啸转身进去了,她对着玻璃门上的影子胡乱整理了一下,打算走回家去,谁知道还没迈开脚步,对方已经端着咖啡出来了。
「早上6点钟开始滴的,刚刚制作完成,你来得很巧。」庄啸说。
「要这么久?」叶知蔚问。她还以为就是一杯冰咖啡换了个花样的名字而已。
「冰滴咖啡是用冰块融化来一点点萃取的。要用深焙咖啡豆磨成咖啡粉,咖啡粉要百分百低温浸透湿润,萃取出口感香浓、顺滑、浑厚又不酸的咖啡。萃取的过程很慢,所以一般的咖啡店不会供应。」
「那你们呢?」
「我们也不供应,这是我自己喝的。」庄啸说。
叶知蔚尝了尝,确实不错。「你们老板可真会做生意。」她说,「你又懂咖啡,又招小姑娘喜欢,雇你一个顶俩,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她刚过路过的时候注意到那些小姑娘都在用柜台后做咖啡的庄啸做背景拍照。当然,她承认这一款男人在都市里确实不常见。同样都是松树,城市里的男人们像日本庭院里精心修过的黑松,而他却像山上的野生松树,或许不如城里的男人精致,却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前些年的审美流行小白脸,红的男明星一水儿的白面小生,如今的小姑娘变了口味,庄啸是她们会喜欢的类型。
庄啸无奈耸耸肩:「我也希望有你这样独具慧眼的老板,愿意出钱请我工作,我就不用天天担心咖啡馆入不敷出,连个服务员都不舍得请。」
叶知蔚有些意外:「你是老板?」
「既是老板,也是咖啡师,还是服务员,有时候还要兼职当后厨清洁。」庄啸笑笑,靠在一边的矮墙上:「不要一直谈我。你在这里哭,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对一个陌生人问这么隐私的问题,你很不礼貌。」叶知蔚毫不客气,「你不用去店里等做游客的打卡拍照背景板吗,来探究一个陌生人的八卦?小心客户流失,交不出下个月的房租。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变心很快,说不定明天你就不红了,能多捞一点都时候千万抓住机会。」
庄啸笑了笑:「我以为我借过你雨伞,又请你喝了咖啡,还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应该不算陌生人了。现在是午饭时间,他们都去『海风有食』和『大鱼』打卡了,布景板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海风有食」和「大鱼」是青林村两家网红餐馆,听说很有名气,叶知蔚没有尝过——除了工作需要,她很少在外吃饭,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数是吃个三明治或者叫个套餐外卖,更不用说去寻觅这些网红餐馆了。叶知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庄啸说实话,但她就是坦白了:「我爸死了。」
庄啸原本是笑眯眯的,听到这话嘴角迅速垂下去了,脸上呈现出一丝不安:「抱歉,我不该开玩笑。」他顿了顿,想起来:「原来那是你家,我早上去买菜的时候路过了。」
叶知蔚将咖啡杯还给他:「谢谢你的招待。我回去了,午休时间宝贵,不耽误你。」庄啸想说不耽误,可叶知蔚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朝着村子里面走去。他注意到她还穿着高跟鞋,青林村为了发展旅游,保存景观迎合游客的口味,村子里铺的都是石头路,她这一路走回去可得受不少罪。
庄啸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她的名字。他觉得她很奇怪,父亲死了,偷偷躲在这里哭,可是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却也没有悲伤,仿佛是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三天的时间,从车祸到办完丧礼,一个人的生命就此画上句点。家里的陈设被撤去,遗像从殡仪馆带回来之后就挂到了墙上,用一朵黑色的绸缎花装饰着,除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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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家里又恢复如常。
老太太躺在床上没起来过,汤丽娟的精神勉强好了一些。叶知蔚觉得是时候跟她谈一谈搬去跟自己同住的事了。谁聊到叶知蔚刚一开口,汤丽娟立刻毫无余地地拒绝。
「那怎么行,你奶奶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你爸刚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把她撇下了,这传出去我的脊梁骨还不得被人戳断呢?」
「她不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吗?那两个儿媳妇一人给她生了个宝贝孙子,她疼得不得了,让她搬去跟他们一起住呀。你都伺候她三十多年了,还不够吗?轮都轮到那两家了。都是叶家的儿子,当年分房子他们也没少分一块砖,凭什么伺候人的活都要你来干?要老太太真的感激你也就算了,这些年她怎么对你的?你天天伺候她吃,伺候她穿,她病了你陪她看病端茶送水,她饿了冷了都是你跑前忙后,她说过你一句好话吗?倒是那两家人,双手一摊什么都不用干,倒说是孝顺。」
叶知蔚的话句句往汤丽娟的心尖上刺。老太太对汤丽娟不满,天天拄着个拐杖在村子里溜达,家长里短地唠嗑的时候,话题没有别的,就是数落这个儿媳妇的不是。心是偏的,两个小的儿媳妇做什么都好,大的这个做什么都是错。虽然左邻右里的,众人心里都有杆秤,但水滴石穿,老太太这么日复一日的埋怨数落,多多少少总有人当真。
汤丽娟的心里当然是委屈的,只是委屈又能如何。孝字为先,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总不能跟婆婆计较,委屈也只能自己开解自己。如今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在屋里以泪洗面,身体状况急剧变差,她作为长子遗孀,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她不管?「你奶奶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这些年她已经改了许多了。她吃惯了我做得饭菜,平常去你两个叔叔家串门,到了饭点都要赶回来吃饭的。你爸走得这么突然,就跟在你奶奶身上割了一刀一样,要是营养再跟不上那身体真的要垮。再说了,你两个婶婶都得带孙子,那里腾得出手来照顾老人。」备案号:YXX1nNXXMDrS3Gn3J9iD9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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