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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斯坦(第1页)

这儿就是“爱茵弗里德”疗养院!它的亘长的大厦和两侧的建筑,矗立在广阔的园子中央,颜色洁白,线条笔直。园子里,精致地布设着假山洞、林阴小径和树皮搭成的小亭。在石板瓦屋顶后面,蜿蜒着高大的山峦,直耸入云,山上一片绿色的枞树林。

仍旧是列昂德医生主持这所疗养院。他蓄着下端两头尖的黑须,又僵硬又鬈曲,就像填塞家具用的马鬃;还戴着闪闪发光的厚眼镜,那副神气俨然科学已使他冷却、硬化,并给他灌注了沉静、开明的悲观主义。就依凭这些,他严峻冷酷、沉默寡言地管理着他的病人,而那些人呢,大都优柔寡断,既不能为自己制定一套规章制度,又不能自动遵守,便干脆让他作主,乐得去依赖他的严格管束。

至于冯·奥斯特罗小姐呢,她孜孜不倦地献身于疗养院的总务工作。天啊,她多么忙碌,顺着楼梯跑上跑下,从疗养院的这一头奔到那一头!她统治着厨房和储藏室,在收藏浣洗衣物的橱里钻来钻去,指挥仆役,从经济、卫生、美观、可口的角度,安排全院的膳食,尽量做到皆大欢喜。她做事又快又周到,在那极度的精明能干中,蕴藏着对整个男性世界的经常谴责,要知道在那个世界里还没有人想到要娶她回家哩。但在她的面颊上,在两朵圆圆的朱红彩云中,燃烧着不可磨灭的希望,终有一日会成为列昂德医生夫人……

臭氧和安宁幽静的空气!……不管列昂德医生的竞争者和妒忌他的人怎么说,“爱茵弗里德”是值得向肺病患者热诚推荐的。但不仅是肺结核病患者,其他各种病人也上这儿来,男女老少都有;列昂德医生在各种疾病的领域中都显示出成绩。这儿有害胃病的,例如市参议员史巴兹夫人,她外加耳朵还有毛病;还有害心脏病的老爷太太们,和中风的、害风湿病的,以及神经有各式各样毛病的人。有一位害糖尿病的将军,在这儿消耗他的退休金,老是怨个不停。有几位先生,脸上瘦得皮包骨头,两条腿不听指挥地晃来晃去,显然不是什么好兆。还有一位五十岁的太太,郝伦劳赫牧师的妻子。她养了十九个孩子,完全失去思维的能力,但仍得不到安宁。一年以来,她在一种癫痴的烦躁驱使下,倚着她私人看护的胳膊,瞪着眼睛,哑口无言,阴森森而漫无目标地在整幢屋子里窜来窜去。

在“重病号”当中,偶尔有人死去。这些人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从不出来吃饭,也不在客厅里露面。他们死去时,没有人知道,连隔壁屋里的人也一无所知。在寂静的深夜里,直挺挺的客人被打发出去,而“爱茵弗里德”的活动却毫无阻碍地继续进行:在装置着现代设备的各个诊疗室里,进行着按摩、电疗、注射、淋浴、盆浴、体操、发汗和气功等治疗……

是的,这儿可真热闹。疗养院正欣欣向荣哩。新客人来的时候,侧屋入口处的门房便敲响大钟。有人离去时,列昂德医生就和冯·奥斯特罗小姐一起,郑重其事地陪送上车。什么样人物“爱茵弗里德”没有接待过呢!这儿甚至有一位作家。他是个乖僻的家伙,叫一个什么矿物或者宝石的名字,也在这里浪费光阴……

此外,除了列昂德医生,还有另一个医师,负责轻微或者业已绝望的病号。不过他姓缪勒②,并不值得一提。

一月初,批发商科勒特扬——阿·茜·科勒特扬公司的老板——把他的夫人带到“爱茵弗里德”来了。门房敲响了钟,冯·奥斯特罗小姐在底层的会客室里接待从远方来的贵宾。这间会客室里的布置,几乎和整幢豪华的古老建筑物一样,也是道地的拿破仑帝国时代的式样。列昂德医生跟着就出现,并鞠了个躬,随即开始了初次交换双方情况的谈话。

窗外的花园是一片冬日景象,花坛上铺着草席,山洞埋在雪里,小亭显得孤单。两个仆役,正把新客人的箱子从马车上搬进来;马车停在铁栅门外公路上,没有一条直达屋前的支路。

当科勒特扬先生带领他妻子经过花园时,他曾说:“慢点,迦伯列勒;takecare③,我的天使,把嘴闭上。”大凡见过她的人,都不能不怀着温存和激动的心情,对这声“takecare”从心底发出共鸣。——其实,要是科勒特扬先生干脆用德语说这两个字,也不见得就会拗口些。

从车站送贵宾来疗养院的马车夫,是个无知的粗汉,不懂什么温存,可是当批发商搀他妻子下车时,他竟提心吊胆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舌头伸到牙缝当中。是呀,看起来好像连两匹在宁静的严寒中冒着水汽的棕色马儿,也直朝后面翻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令人不安的场面,对如此脆弱的娇媚和优柔的丽质充满关怀。

这位少妇患的是支气管的毛病,关于这点,科勒特扬先生从波罗的海海滨写给“爱茵弗里德”主治医师的报到信里说得明明白白。感谢上帝,毛病不在肺里!不过,如果毛病果真在肺里的话,那么这位新病人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加妩媚和高贵,更加远离尘世和超凡脱俗了。她坐在健壮的丈夫身旁,娇弱疲惫地靠在直线条的白漆安乐椅上,倾听着谈话。

她美丽、苍白的手,轻放在膝上一件深色厚布裙的褶裥里,除了一只朴素的结婚戒指外,没有戴什么别的首饰。她穿一件硬高领的银灰色贴身小腰的上衣,上面镶满着凸起的阿拉伯式天鹅绒花纹。可是厚实温暖的衣服,只有使那说不出的娇柔、甜蜜和慵倦的脸蛋儿,显得更加迷人、神秘和可爱。淡褐色的头发,平平地梳向脑后,打成一个结儿,直垂到颈下;只是靠近右边的太阳穴,才有一绺松开的鬈发吊在额上。离这儿不远,在描画得显明的眉弯上面,有一根出奇的小血管,呈淡蓝色,带几分病态,在明净无疵、仿佛透明的前额上岔开。眼睛上的这根蓝色小血管,令人不安地控制着整个纤巧的椭圆形面孔。只要夫人开口说话,甚至只要笑一笑,它就明显地隆起,给脸部带来一些紧张、甚至郁闷的表情,使人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忧。但她还是在说笑。说起话来,坦率亲切,声音略有点喑哑;用眼睛微笑,眼神显得有点疲乏,有时还会变得黯淡,纤细的鼻根两旁的眼角,笼罩在深浓的阴影里。她也用嘴笑,阔阔的美丽嘴巴是没有血色的,但好像发出光彩来,那大概是因为嘴唇的轮廓格外鲜明和清晰的缘故。她间或轻轻咳几声,用手绢揩揩嘴,然后看看手绢。

“别咳,迦伯列勒,”科勒特扬先生说。“你知道,darling④,在家里的时候,辛兹彼得大夫特别嘱咐你不要咳。只要克制一下就行了,我的天使。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毛病在气管,”他重复道。“开始发作的时候,我当真以为是肺病,天知道,我多么害怕。但并不是肺病,不是的!见鬼,我们才不会让肺病缠上呢,是吧,迦伯列勒?啊,啊!”

“当然不会。”列昂德医生说,眼镜朝她闪了闪。

接着,科勒特扬先生叫了咖啡,——咖啡和奶油面包卷。他的K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奶油面包卷也读得很特别,别人听了不免要嘴馋。

他叫的东西端了上来,他和妻子的房间也分配好了,便安顿下来。

附带地说,列昂德医生亲自负责治疗,没有要缪勒医生过问病情。

新来女病人的神采轰动了整个“爱茵弗里德”。科勒特扬先生对这种现象早已司空见惯,得意洋洋地接受人们对他妻子的赞美和奉承。害糖尿病的将军第一次瞧见她时,居然在片刻间停止发牢骚;脸上瘦得只有皮包骨头的绅士走到她跟前时,便露出微笑,拚命克制自己的两条腿;市参议员史巴兹夫人立刻跟她亲昵起来,做她年长的朋友。啊,这位以科勒特扬先生的姓为头衔的女人,的确给了人们一个深刻的印象!有位在“爱茵弗里德”消磨了好几个礼拜的作家,是个性情乖僻的家伙,名字听起来就像什么宝石似的;当她在走廊里经过他身旁时,他飞红了两颊,停了下来,直到早已看不见她了,还像生根似的站着不动。

两天还没过去,全疗养院的人都已知悉了她的身世。她是不来梅人;这也可以从她说话时的某些可爱的土音中听出来。两年前,就在不来梅这个地方,她把终身交托给批发商科勒特扬先生。她跟随他到他在波罗的海海滨的故乡,在离现在大约十个月以前,在极端困难和危险的情况下,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一个惊人地活泼和发育良好的儿子和继承人。但自从那些可怕的日子以来,她始终就没有恢复她的精力——如果她曾有过精力的话。她精疲力竭,刚从产床上起来,便咳出一点血——唔,并不多,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点血;可是,倘若根本没发现血,就更好了。令人不安的是,这桩不祥的小事故,不久以后又重新发生了。对付它自然有办法,家庭医生辛兹彼得大夫,就采用了一些办法。他嘱咐病人要好好休息,吞食小冰块,用吗啡抑制咳嗽的刺激,尽可能使心脏平静。但病始终不能痊愈,就在小安东·科勒特扬这个出众的婴儿,用巨大的精力无情地占据和巩固他在生活中的地位时,年轻的母亲却似乎在柔和、宁静的火光中熄灭下去……就像前面所说的,毛病出在气管——这个字眼儿,从辛兹彼得大夫嘴里说出来,对大家都产生了惊人的慰藉、安心,差不多有鼓舞的效果。但尽管毛病不在肺里,医生终于表示,比较温和的气候,加上在疗养院里住一个时期,对加速痊愈的过程是迫切需要的。“爱茵弗里德”疗养院和它主持人的声誉,解决了余下的问题。

情况就是这样,科勒特扬先生亲口把这些事讲给每一个表示有兴趣的人听。他大声地、懒洋洋地、愉快地讲,俨然是一位消化系统同他钱袋的状况一样良好的绅士。他的嘴唇张得很开,就像北方海边上的人那样,语调拖得既长又急促。有些字给他吐出来,每个音节都好比是一次小小的爆炸,这使他自己发笑,仿佛讲了什么好玩的笑话。

他中等身材,阔肩,健壮,短腿,圆滚滚的红脸,海蓝色的眼睛,上面蓬着金黄的睫毛,宽大的鼻孔,湿漉漉的嘴唇。他蓄着英国式的颊须,一身都是英国式的打扮;当他在“爱茵弗里德”遇到一家英国人时,便喜出望外。这家英国人,包括父亲、母亲、三个漂亮的孩子和孩子的保姆,在这儿逗留,仅仅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好去。科勒特扬先生早上总跟他们一起吃英国式早餐。他这人就爱吃喝,既要多又要好,显示出自己是个道地的烹饪和酒窖的鉴赏家,津津有味地向疗养的人们描述在家乡朋友们所举行的宴会,介绍这儿无人知道的山珍海味。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露出亲昵的表情,声音里夹杂着上腭和鼻腔的音调,喉咙里伴随着轻微的啧啧声。至于对世上别的一些乐趣,他原则上也并不抱有反感,这点有一天晚上得到证明。有一位在“爱茵弗里德”疗养的病人,职业是作家,曾看见他在走廊上相当放肆地同一位侍女调笑。这诚然是桩小事情,开开玩笑而已,那位作家却露出一副可笑的令人厌恶的表情。

至于科勒特扬夫人呢,显而易见她是钟情于她的丈夫的。她含着微笑,倾听他的谈话,注视他的举动:不是像有些病人那样,对健康人抱着高傲的宽容态度,而是像心地温良的患者,对一身舒泰的人在生活上充满自信的表现,感到亲善的愉悦和同情。

科勒特扬先生在“爱茵弗里德”没有逗留多久。他是带妻子上这儿来的;过了一个星期,他眼看她已受到很好的照顾,并且在可靠的人手中,就不肯呆下去了。同等重要的职责——他的欣欣向荣的孩子和同样欣欣向荣的事业——召唤他归去,迫使他启程,留下妻子享受最好的治疗。

那位作家叫史平奈尔⑤,在“爱茵弗里德”已住了好几个礼拜,他的全名是德特雷夫·史平奈尔。他有着一副奇特的仪表。

我们设想一个长着深褐色头发的男子吧,他三十岁刚出头,身材魁梧,太阳穴上的头发已明显地开始花白,但那圆圆的、略有点浮肿的苍白面孔上,却连胡须的痕迹也没有。不是脸刮光了——这可以看得出来,而是像孩童一般柔嫩、细软,只不过这里那里长一两根茸毛罢了,看上去古怪得很。他的眼睛明亮,呈小鹿似的淡褐色,眼光里流露出温和的表情;鼻子粗短,略嫌臃肿。此外,史平奈尔先生还长着一个拱形多毛孔的罗马式上唇,蛀掉了的大牙齿,和一双大得出奇的脚板。有个两腿不听指挥的绅士,说话俏皮,喜欢嘲讽,在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败坏的婴儿”;这句话说得有些恶毒,不一定恰当。——他的衣着考究、时髦,长长的黑上装,杂色花点的背心。

他为人孤僻,跟任何人都不交往。只是偶然之间会突然激动起来,便对人和蔼可亲、热情洋溢。这每每发生在史平奈尔先生受到“美”的感染的时候;他偶尔看到什么美的景象,调和的色彩,奇丽的花瓶,夕阳回照下的一脉山峦,便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说一声:“多美呀!”一面说,一面把头歪向一边,耸起肩膀,摊开双手,皱缩鼻子和嘴唇。“天哪,您瞧,多美呀!”在这激动的一刹那,他甚至可能冲动地去拥抱最显贵的人士,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的桌上,总放着自己写的那本书,每个走进他房间的人一眼就可以瞧见。那是部篇幅有限的小说,封面上画着一张使人莫名其妙的图画,印书的纸颇似滤咖啡的纸头,每个字母看上去像个哥特式的大教堂。冯·奥斯特罗小姐有次在空闲的时候曾读过这部小说,发觉它很“高雅”,这是她代替“沉闷得不近人情”的一种迂回的说法。故事发生在时髦的客厅里,豪华的闺房中;那里尽是些精致的东西,五彩的壁毯,古色古香的家具,贵重的瓷器,无价的针织品,和各种各样的古玩摆设。他以最珍爱的心情描绘这些物件,阅读的时候仿佛老是会看到史平奈尔先生皱起鼻子喊:“多美呀!天哪,您瞧,多美呀!……”附带说一下,令人诧异的是,除了这本书以外,他还没有写出第二本来,虽然显而易见,他热衷于写作。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屋里写东西,寄出去许多信件,几乎每天都有一两封——奇怪和有趣的是,他自己却难得收到一封信……

吃饭时史平奈尔先生坐在科勒特扬夫人的贴对面。当这一对新客人第一次到侧屋底层的大餐厅里吃饭时,史平奈尔先生来得稍微迟了一些。他用柔和的声调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列昂德医生不太客气地把他介绍给新来的客人。他鞠了一躬,便开始吃饭,显然有点窘;一双长得很好看的又白又大的手,从紧窄的袖管里伸出来,挥动着刀叉,动作颇不自然。吃好以后,便沉静地轮流端详科勒特扬先生和他的妻子。用膳当中,科勒特扬先生曾向他提出一些有关“爱茵弗里德”的环境和气候的问题与意见;他的太太也和蔼可亲地插进一两句,而史平奈尔先生总是有礼貌地回答。他的声音柔和,相当悦耳,但说话不大流利,吞吞吐吐,好像牙齿妨碍了舌头似的。

饭后,大家都到了客厅里,列昂德医生特地过来祝两位新客人健餐,科勒特扬夫人便打听坐在她对面的人是谁。

“那位先生姓什么?”她问,“……史平奈尼?我没听清楚他的姓名。”

“史平奈尔……不是史平奈尼,夫人。不,他不是意大利人;据我所知,他只不过出生在棱堡……”

“你说什么?一位作家?还是别的什么?”科勒特扬先生问;他两手插在舒适的英国式裤子口袋里,耳朵凑向医生,像某些人所习惯的那样,张着嘴巴听。

“嗯,我不清楚,他在写什么……”列昂德医生回答,“好像出版过一本书,小说之类的东西,不过我的确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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