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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节 宜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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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5月20日的凌晨，漆黑如墨的天宇之上层云叠嶂。万仞黑空之下，是一片地势破碎而崎岖的岛屿。

岛上正酣睡的村民们全然意识不到，睡梦中隐约传入耳蜗的阵阵低沉噪音，究竟来源于什么。祖祖辈辈过着平和田耕生活的他们，并不会从本世纪30年来世界格局的剧变，以及数千公里外烽火连天的战事新闻中，感受到什么战争的威胁。

3000米之上，手握方向舵的徐焕升正全神贯注地望着雷达表盘，驾驶舱内寒气袭人，可汗水依然不住渗出，顺着他瘦削的脊背滚落。身为第六轰炸大队队长的徐焕升，曾担任笕桥中央航校教官，还是蒋介石专机的副驾驶，可谓天之骄子，行业翘楚。而此刻操纵着马丁B-10轰炸机的他，却紧张到大气不敢出，这体验是他此前执行任何一次任务都从未有过的。

此时此刻的他，正飞行在日本九州岛上空，要对这里进行一次前无古人的大胆轰炸行动。要知道，日本本土上一次遭到攻击，还得追溯到660多年前的蒙元入侵！

为完成这个大胆的计划，徐焕升和僚机机长佟彦博驾驶着两架B-10轰炸机，从汉口起飞，经停宁波栎社机场加油，又直赴日本列岛西端，穿行于整个九州岛上空。抵达熊本县上空之后，徐焕升确认了雷达坐标，并果断地按下投弹按钮……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轰炸发生的现场既无响彻四野的爆炸声，也没有火光冲天的惨象——唯有上万份印刷传单，有如纷纷扬扬的白色纸雨，随风散落在熊本的夜空之中。

接下来，是久留米、福冈、佐世保、长崎、佐贺……九州岛各大城镇都成为了这次特殊轰炸行动的目标，一时间，传单漫天。多地投弹之后，徐焕升二人又驾机在日本领空巡航了40分钟，侦察了军港、机场等情况，才翩然离去，回归中国本土。

这些散发的传单，是国民政府「人道远征」计划的重要部分，内容是由日本反战作家鹿地亘所翻译的日文版《中华民国全国民众告日本国民书》。在文本中赫然写着：「我们中华民国空军，现已飞行于贵国领空。我们的目的并非要伤害贵国人民的生命财产，我们的使命是为告知日本国民，贵国的军阀，此刻在我国领土上正制造着怎样的罪恶……」

传单内容的条理不可谓不清晰，措辞不可谓不诚恳：「早在昭和六年，贵国军阀就向你们宣传满洲乃日本的生命线，只要拥有满洲便可民富国强。可如今你们侵占我国满洲地区已七年有余。如今看来，除了军部的高官们中饱私囊，手握大权，尔等普通日本国民又得到了什么呢？无非沉重的课税、狂涨的物价，以及贫困与饥饿而已……」

想必写下这些字句的作者，以及策划这次远征的国民政府要人们，都会希望借由这一充满人道主义的轰炸行动，令日本民众幡然醒悟，意识到军国主义的罪恶，并由此了解到中国军队，特别是空军的实力。也希望他们能够给予舆论压力，呼吁日本军政府停止继续侵华。而欣闻徐焕升平安返航的中国大众，也认为对日本土空袭大获成功，全民摩拳擦掌，欢声雷动，在武汉街头甚至为这一远征胜利燃起了鞭炮。

只可惜，一切都事与愿违。一厢情愿罢了。

那些捡到传单的日本国民们，大都认为纯属闹剧一场，加以嘲弄。而日本军队高官则倾向于将「人道远征」视为中方一次意义不明的挑衅，并给予了毫无人道的军事反击：连续4天轰炸，将空袭发起地的宁波市区和栎社机场炸成了一片焦土。

侵华日军敢于如此蛮横嚣张，是因为此时的他们已然吞下了中国的半壁江山：东三省早已被霸占7年之久，华北失守后，淞沪会战的失败令首都南京沦陷，国民政府被迫转移到了陪都重庆，可实际上的战略重心则是位于江汉平原之上的重镇——武汉。

近代史上，武汉的战略地位毋庸置疑：这里不仅是平汉、粤汉铁路的交会点，长江水路交通的核心枢纽，还是彼时整个中国军事、政治、工业乃至经济文化的中枢。浩浩荡荡的抗日救亡运动也以这座城市为中心，席卷全国的各种抗战文化活动大都由此地而发起。所以徐焕升在日本本土空袭的捷报传来，武汉街头才会一片欢呼雀跃的景象。

日军高层显然清楚武汉对于中国的意义，从攻陷南京之后，他们就在谋求占领武汉的作战计划。只是因为对苏联形势的不明朗，才暂时搁置了这一想法。待到徐州会战之后，国军在地盘上的节节失利又给了这帮军国主义者们更大的刺激。再加上徐州会战中，由于国军的战略性撤退，日本军队一直没能有效歼灭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便更加急于拿下武汉这座核心城市，以此摧毁中国抗战的根基。

武汉作战不可避免地摆上了台面。日本大本营陆军直言不讳地宣称：攻占汉口作战，便是早日结束对华战争的最大机会。只要通过这一作战，便可彻底打击国民政府，实现以武力解决「中国事变」的大半。拿下武汉和广州，就可以统治中国，继而切断国共合作的基础，让两党陷于分裂。

1938年6月15日，日本御前会议确认了武汉作战计划，原计划为由一支驻华北部队沿着平汉线南下进攻，另一支驻华中部队溯长江西上，进逼武汉。这个计划很快就被否定了。原因是八路军此刻已经在华北开辟了广阔的敌后战场，日军连维持治安都困难，别提分调部队南下了。于是便改为主力军沿着淮河进攻大别山北麓地区，试图切断平汉线，再南下与进攻长江的日军部队合攻武汉。此计划相当老辣，不仅节约了兵力，而且便于华中日军统一进行作战指挥。

然而，日军的这一方案也并未成功。6月9日，国民政府临时决定「以水代兵」，利用炸药在河南郑县（今郑州市）附近的花园口黄河南岸，将堤防炸毁以造成决堤，使得黄河改道南流入贾鲁河和颍河，夺淮入海。此举虽然在当时酿成了巨大的灾祸，日后的黄泛区也后患无穷，但也让日军无法再利用淮河水运前进。无奈之下，日军大本营又确立了新的方案，即由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指挥主力兵分两路，分别沿长江南北两岸进军，另有一路沿着大别山西麓前进，意在三面合围武汉。

面对日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国民政府并未退却。蒋介石也极为重视保卫武汉的作战：「自上海、南京失守，我们惟一的政治、外交、经济中心在武汉，武汉绝不能再失。我们要维持国家的命脉，就一定要死守武汉、巩固武汉。」

虽说武汉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城区本身并无地理屏障可守，想要抵御日军，就必须从外围重重设防，利用大别山、鄱阳湖和长江天险的地势，部署重兵拱卫武汉三镇。日本大军压阵之际，国军也反应果断，先后调集约130个师和各型飞机200余架、各型舰艇及布雷舰艇30余艘，总计100万余人，在负责江北防务的李宗仁（后由白崇禧代理）和负责江南防御的陈诚统率下迅速组织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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