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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节 陆游 沈园的春雨夜的猫中原的梦（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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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二年（1209年）十二月五日早上，八十五岁的陆游发现自己又掉落了一颗牙齿。衰老的感觉随岁月侵寻，对他来说已非新鲜事。

五十六岁那年，他发现有一颗牙齿忽然松动，因此作诗感叹「齿牙欲脱更堪悲」，一时难以接受。

没想到，这颗牙看起来摇摇欲坠，其实十分坚强，直到二十五年后方才真正脱落。

二十五年间，陆游为它作过好几首诗。心情好了，就开玩笑说幸亏其他的牙还很坚固，哪怕这颗牙真的掉了，自己「大嚼犹能尽彘肩」，豪情不减樊哙。心情稍差，则叹息人生充满不得已，「当堕未堕齿难留」，只能平静地接受生命的规律。

八十一岁那年，这颗身残志坚的牙齿终于坠落，陆游虽然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心中还是有些震动，写了一首《悲齿落自解》的诗，说这下说话也漏风了，嚼东西也不利索了，寻思要不就想象自己和孩子换乳牙一样，以此自宽。

没想到一月之内，他又连掉两颗牙齿，为此，他写了一首《三齿堕歌》，说「一叶落知天下秋，三齿堕矣吾生休」，面对不可逆转的时间，他觉得大限不远，连多年未曾消歇的家国之忧，也似乎暂时从心头淡去，想来想去，只能遁入醉乡，聊以忘忧。

到了八十四岁这年，他似乎看开了。在这年所作的《齿发》诗中，他说自己牙齿松动，头发脱落，垂垂老矣，因此自我宽慰道「此身要是归衰谢，外物何须更固留」，意谓生命是一切的基础，有生则有灭，有始则有终，坚齿黑发对人来说终究也是「外物」，若是能看清生死的规律，也就不必为齿发的衰朽而伤怀了。

陆游年轻的时候体质并不好，四十多岁开始，就在诗中屡叹衰病。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同龄的朋友一一撒手人寰，自己却得享高寿，子孙绕膝，年过八旬仍思维敏捷，作诗不辍，虽时有小疾，总体还算康健。

这日发现落齿之后，他已经看开多了，还是按照日常的习惯泡了澡，让人按摩良久，自嘲此次落齿让他对佛理又有了新的体会。

但是此次落齿并非身体的小打小闹，不久他便病势沉重。数日后，他强支病体写下人生中最后一首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不久，他以八十六岁的高龄辞世，留下了九千多首诗歌和千古不朽的高名。

01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十七日，陆游出生在淮河的一艘官船上。

此船搭乘了陆氏一家。男主人陆宰身任直秘阁、淮南计度转运副使之职，他刚奉了上谕卸任入京，准备听受调遣。

他们从淮南出发，打算经淮水，入汴河，至京城。谁知行程不像预想中顺利，在途中遇上了一场大风雨，暴雨狂风中，仆妇们又禀报道夫人临盆了。

三十八岁的陆宰心中栗栗，但他毕竟是第三次做父亲了，稳住心神，让仆妇们协助夫人在船上生产。

良久，风雨呼啸声、帆索摇晃声中，传来了新生儿呱呱的哭声，是男孩。正在此时，风雨止歇了。

陆宰给孩子命名为「游」，后又给他取字「务观」，因为他的名字和秦观（字少游）的名字有相似之处，所以后来有人附会称是因为陆游的母亲梦见了秦观，所以父母用他的名字来给陆游命名。

这种说法的不确切，其实可以从陆游后来所作的诗歌中看出来。他曾写过一首《题陈伯予主簿所藏秦少游像》：「晚生常恨不从公，忽拜英姿绘画中。妄欲步趋端有意，我名公字正相同。」

他说自己很敬佩秦观，可惜无缘会面，只能对图想见其风姿。不过，面对这位有些遥远的前贤，陆游还是找到了自己和他的共通点：名同他字，字同他名。

这种自得于和「偶像」名字偶合的惊喜语气，其实已经证明他的名字并非来自秦观。清人查慎行认为，陆游的名字应该出自《列子》，「务外游，不知务内观」。

陆宰入京后被任命为京西转运副使，职责是负责供应泽州、璐州（均在今山西省）的粮饷。这个任务与时局密切相关，因为这一年，宋金之间的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宋徽宗在位二十六年，如果以艺术家的标准而言，他画艺精绝，书法高超，其工笔花鸟画、人物画、自创的「瘦金体」书都值得千载流传。但如果以皇帝的标准而言，他则达不到及格线。

宋徽宗《瑞鹤图》

宋徽宗登基的第四年，一位叫孟钺的少年随父亲迁居汴京，居住在城西的金梁桥西夹道之南。他自幼随为官的父亲行遍大江南北，但汴京的繁华入眼，还是让他咋舌。

这里重大节日都有庆祝活动，元宵节观灯，乞巧节登高，「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这里贸易繁荣，四海商旅汇集，天下菜色纷呈，「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清明上河图》（局部）

孟钺在汴京居住了二十四年，亲眼看到它的极盛和骤衰。突如其来的战争把一切繁华和精巧打破。

1126年，金军兵临城下，徽宗禅位给太子赵恒，是为钦宗。次年，靖康之变发生，金灭北宋，掳走了徽宗、钦宗、皇子公主、宗室亲贵、嫔妃宫娥、大臣、百工等共计三千余人。

辇毂繁华事可伤，南渡之后，孟钺把对清平世界、承平岁月的追忆，尽写入《东京梦华录》一书，写汴京的城市面貌、河道桥梁、街巷坊市、酒楼店铺、朝廷朝会、祭祀典礼、时令节日、风俗民情、饮食习俗，方方面面，无所不包。

此书为什么叫做「东京梦华录」呢？他在序中解释道：「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

当年美梦中的无限风光与今日梦醒之后的满目凄凉，二者对比而生的悲怆，是生活在南北宋之交的人们共同的心灵创伤。

陆游生在承平岁月的尾巴上，他还未来得及知晓人事，变乱就来了。但他未身预的这抹繁华梦影，却永远映照在他的人生中。

02

陆游出生后，陆宰把家人安顿在荥阳，自己去赴任新职。不久，他因进言河南郑州为军事要地，应加强防务，被朝廷认为身为漕运之臣而妄议职权之外的事务，被免职。

其后，陆宰带着家小准备返归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以避危局。全家亲眷仆从近百人日夜兼程，常在野外露宿。有时为躲避巡逻的敌军而昼伏夜行；因担心篝火被敌军发现，十多天不开伙、以炊饼果腹的事也不算稀奇。

宋代话本《冯玉梅团圆》描述民间逃难的惨状说「其时东京一路百姓……兵火之际，东逃西躲，不知拆散了几多骨肉，往往父子夫妻，终身不复相见。」在这么恶劣的情形下，陆家竟然无一死伤，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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