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没求过名利,也知本分地从没细思过他口中的等她——甚至都没奢望过自己真的能从东宫全身而退。
她以为自己足够听话,足够省心,他就能分出哪怕一分心思,去关照宋弄影——就算不看在她的份儿上,只看在宋弄影也曾在江南,在他病得最重的那段时日,照料过他许久。
她知道自己和娘人微言轻,在这满京如云的贵人里不过草芥而已。
可草芥也有心,也想活。
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那样泼天的富贵,哪怕只一分关照,于娘而言,便是一线生机。
衔池长出了一口气,起身作势要跪。沈澈适时抬手扶住她臂弯,他扶得很稳,可架不住她的倔。
两人目光相接,衔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神发沉,沉得沈澈快要接不住。
她还是跪了下去。
沈澈怕弄疼了她,没敢太用力,一时不察她便已经跪在他面前。
他怔愣一霎。
她嘴上虽不说,可藏在那具看似易折的躯壳里的,也是一身铮铮傲骨,任是何人何事都轻易摧折不弯——他知道的。
那年江南初遇,衔池将他从水中救起,偷偷带回了池家老宅。水中寒气诱发了他的痼疾,他病得很重,衔池和宋弄影无法,只能去请郎中,这便暴露了她私留外男——即便那时两人都只是孩子。
一个没名没分的舞姬的女儿,才多么大点儿就学会了在屋里藏人——池家老宅那些人嘴中,传得比这更加不堪。
沈澈不能也不会在陌生环境里自曝身份,便只能看着她被那些人刁难。
那些人不能随意对宋弄影动手,可对衔池,便可借着“管教”之名,将她关进祠堂——但到底还是孩子,她若是肯好言好语地求求他们,认个错,再在祠堂里老老实实跪上两天,此事也便作结。
可衔池不肯。
于是她挨了一顿家法,打得她一连两三天都下不来床。即便这样,她也没低过头。
那时候,她骄傲得像人间四五月的太阳。
沈澈下意识去扶她,她却仍直直望住他,跪着向后退开。
他的手扶了空,在空中一攥,像是被她退开的那点距离灼到。
“我只求世子三件事,还望世子应允。”
话音刚落,衔池便要行大礼,拜至半途,却被他喝住:“衔池!”
他于电光火石间起身,半蹲在她身前,抓着她胳膊的手因着用力而青筋暴出,牢牢阻住她拜下去的动作。
他唤得重了几分,激起一连串的咳,好容易平息下来,才道:“我都答应你。只要我办得到。”
“不要跪我。”
他说的不是“你不必跪”,而是“不要”——比之上位者通情达意的宽悯,更像是一种被刺痛后的祈求。
衔池低敛下眉目,任他扶起,坐回去才又露出些许笑意:“阿澈,你说话可要算话。”
她被磨了太久、太多回,即便强颜欢笑,也早便熟练得叫人看不出来。
沈澈果真没有看出异样,语气也轻快了一些:“说话算话。三件,你说吧。”
“第一件,求你看顾我娘。”
沈澈并不意外,一口应下,“好。第二件?”
衔池使劲按了按胃,逼自己定定望住他:“等我回来,你就娶我。明媒正娶,三书六聘。”
她并不确定沈澈能否答应,也知道即便他应下了,只他一句承诺,不足以保证到时候不会横生枝节。
可这样一个要求,足够让他对她彻底放心。
况且……前路太飘摇,一切能如她所愿,带着娘从容脱身自然最好不过。可万一呢?
她不敢赌。
她唯一知道的,只那个特定的结局。倘若真到那步田地,能占一分先机也会好一分。
世子妃同侍妾不可同日而语,这样一桩亲事,池家绝不可能割舍。如此,他们对娘多少也该有些顾忌。
沈澈怔愣一刹,似是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默了良久——久到她以为听不到他的回答。
衔池垂下视线,正要说什么,却见他抬手从身侧解下一块玉佩——成色绝佳的羊脂白玉镂刻双鱼,她知道,这是他自小就带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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