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安能理解。
但是母豹怀有身孕,三日一餐对于母豹和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
不,就算是没有怀孕的豹子,被这样对待也是残忍的,毕竟它们本不该在豹笼里生活,本不需要仰仗皇帝的鼻息,它们本该是自由的,在草原上自在奔跑,随心所欲地大口吃肉。
小郑久久没有得到时尘安的回复,脚尖微动:“时尘安?”
时尘安回神:“是,我知道了。”
小郑走后,桃月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走了过来,道:“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你高看我了,”时尘安道,“我哪有那样勇敢。”PanPan
桃月道:“你还不勇敢吗?”
时尘安从桃月的神色中难辨真心与玩笑。
*
皇帝的心情大约确实差,隔了一日,他又来了。
时尘安难掩对他的惧怕,但如今身为豹房掌事,她不得不强忍着恐惧随侍左右,只是那头低到了胸前,连抬一抬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皇帝的心思都挂在饿久了,为了争抢食物互相撕咬的豹子上,没空搭理一个畏缩的宫女。
但斗笼里凶狠的动静与漫延开来的血腥气仍旧吸引了时尘安的注意,她呆呆地看着那些豹子为了争一口吃的,残忍地咬开同类的皮肉,鲜血染红了黄色的绒毛,怀孕的母豹奄奄一息卧在斗笼的阴暗之处,唯有润着泪花的黄瞳泛出点绝望的光来。
“陛下。”时尘安脱口而出,声响惊动了所有的人,那双双扫过来的目光像是从四方扎过来的利箭,让时尘安顿生悔意。
“何事?”
皇帝坐在楠木交椅上,稳稳托着一盏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浓烈的血腥味早已压制住了茶香,他却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啜饮了半盏。
时尘安抖着嗓子,道:“陛下,这些豹子已身受重伤,若是再让它们缠斗下去,恐怕它们就要死了。”
“所以呢?”
声音凉薄,反问也像是嘲讽。
时尘安硬着头皮道:“若是它们死了,陛下的消遣也就没了。”
皇帝笑了下,将官窑盖碗放下,饶有兴趣道:“你何时也学会了这种套话?谁教你的?”
时尘安说不惯奉承的话,面皮涨得通红,道:“所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奴婢既是豹房的掌事,自当为陛下着想。”
她的声音逐渐如蚊讷,有些虚,更多的是尴尬。
皇帝道:“行了,说不惯就别说了。”他伸出手,指骨修长,懒懒地招着,“过来。”
招猫逗狗的姿势,时尘安却不得不走上前,盏盏烛火将皇帝的身影照得清晰起来,能清楚地看清他衣袍上佛头青的暗纹。
皇帝道:“是不是觉得朕残忍了?”
时尘安刚想说话,皇帝便警告道:“不会说假话就别说,再叫朕听见一句,就把你扔进斗笼里。”
他做的出这样的事,并且应当是颇有兴致的,时尘安忙将话吞了回去,道:“它们本该是在草原自在奔跑,而不是被困在这小小斗笼里为一块生牛肉自相残杀。”
皇帝侧头,他的目光总是锋利的,像把刀一样刮开人的皮囊,看到人心,因此时尘安哪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寸寸落在自己的脸上。
“你怎么会以为它们在野外互敬友爱?”皇帝道,“地盘、母豹、饥饿时猎不到猎物,这些都会成为它们互相残杀的理由,同类相残原本就是它们的本能,朕不过是激发了它们的本能而已。”
时尘安道:“陛下只要每日将它们喂得饱饱的,就可以避开它们自相残杀,但陛下没有这样做。”
“谁告诉你喂得饱饱的就不会自相残杀了?”皇帝道,“同类相食,你在人群中看到的还少么?朕可不记得饿着过他们。”
末一句,戾气犹如抽撬而出的剑气般勃然四发,让时尘安一时之间止声失语。
一只豹子咬住了同类的喉管,残忍地撕开,同类终于倒下,它无动于衷地用头拱开尸体,咬住那块一斤重带血的生牛肉,心满意足地叼到一旁独自享用。
生满倒刺的舌头舔开牛肉,它大快朵颐,同伴还有热气的尸体根本无法打击到它的食欲,它吃得狼吞虎咽。
时尘安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目光下落时看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交椅的扶手,青筋在手背上绽开,青色冷淡,像是蓬勃撑开的树枝。
时尘安头一次意识到,皇帝看豹子相斗,其实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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