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之情,最不可使之无所顾也。小人而无所顾,则其心也不忸怩于为恶,而安于犯天下之不义;忿戾而不可解,而无复冀君子之恕己。故夫疾不仁者,不可已甚;而恶恶者,不可太明是非:为是姑息也,将犹以全之也。
[译文]小人的感情,最不能使他们没有所顾忌的东西。小人如果没有顾忌的东西,他的心就不会对做坏事感到羞耻,而安心去干天下不合乎道义的事;忿恨的情绪得不到排解,就不再希望统治者会宽恕自己。所以憎恨那些无仁厚之德的人,不能过分;而讨厌那些干坏事的人,不可以把是非搞得太清楚:为的是宽容他们,还打算使他们成为完人。
●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知。君子之用心、君子之建立,要其成而后见事功之济否。可奈庸人俗识,谗夫利口,君子才一施设辄生议论,或附会以诬其心,或造言以甚其过,是以志趣不坚、人言是恤者辄灰心丧气,竟不卒功。识见不真、人言是听者辄罢君子之所为,不使终事。呜呼!大可愤心矣。古之大建立者,或利于千万世而不利于一时,或利于千万人而不利于一人,或利于千万事而不利于一事。其有所费也似贪,其有所劳也似虐,其不避嫌也易以招摘取议。及其成功而心事如青天白日矣,奈之何铄金销骨之口夺未竟之施,诬不白之心哉?呜呼!英雄豪杰冷眼天下之事,袖手天下之敝,付之长吁冷笑,任其腐溃决裂而不之理,玩日邀月,尸位素餐而苟且目前以全躯保妻子者岂得已哉?盖惧此也。
[译文]天下的事,到最后才能知道结果。君子的用心、君子的建立,要等事情完成以后才能看出成功与否。无奈庸人的俗见,谗夫的利口,君子才一开始做事他们就大加议论,或者用附会的办法来诬蔑君子的用心,或者用造谣的方法来夸大君子的过失,因此那些意志不坚强的人,害怕这些议论的人就灰心丧气,竟使事情不能成功。识见不定的人,专听那些闲言碎语的人,听到了这些议论就让君子停止工作,使事情半途而废。唉!真让人可气可恨啊!古时候建立大的功业,有的对千万世有利,而对当时不一定有利;有的对千万人有利,而对一人不利,有的对千万事有利,而对一件事不利。做事耗用的财力很多,好像有人从中贪污;对待劳作的人要求很严,有点近似于虐待;做事不避嫌疑,也容易招来议论指责。等到其成功,心事如青天白日一样。怎奈那些庸人谗夫用铄金销骨之口来破坏那未完成的事业、诬蔑君子的难以剖白之心啊!唉!这使英雄豪杰冷眼观看天下之事,袖手观看天下一天天坏下去,只付以长吁冷笑,任其腐溃决裂而不管,只是贪图安逸虚度岁月,居位食禄而不理事,苟且目前以保全自己和家庭,这样做难道是出于自己的真心吗?是不得已啊!就是害怕那些庸人谗夫的谗言利口啊!
●鳏寡孤独、疲癃残疾、颠连无告之失所者,惟冬为甚。故凡咏红炉锦帐之欢、忘雪夜呻吟之苦者,皆不仁者也。
[译文]鳏寡孤独、衰老龙钟、残废疾病和那些颠沛流离、无处诉苦的流离失所之人,一到冬天更为难过。因此那些咏红炉锦帐之欢的人,忘记还有在雪夜中痛苦呻吟的人,都是不仁的人啊!
●天下之财,生者一人,食者九人;兴者四人,害者六人。其冻馁而死者,生之人十九,食之人十一。其饱暖而乐者,害之人十九,兴之人十一。呜呼!可为伤心矣。三代之政行,宁有此哉!
[译文]天下的财物,生产的只有一个人,而吃用的却有九个人;兴办的只有四个人,破坏的却有六个人。天下的人冻馁而死的,十分之九是参加生产的人,十分之一是吃用的人。那些吃饱穿暖而享乐的人,十有九是破坏事情的人,十有一是兴办的人。唉!真让人伤心啊!三代时的政令大行,会有这种事吗?
●赦何为者?以为冤邪,当罪不明之有司;以为不冤邪,当报无辜之死恨。圣王有大庆,虽枯骨罔不蒙恩。今伤者伤矣,死者死矣,含愤郁郁莫不欲仇我者速罹于法以快吾心,而乃赦之,是何仁于有罪而不仁于无辜也。将残贼幸赦而屡逞,善良闻赦而伤心,非圣王之政也。故圣王眚灾宥过不待庆时,其刑故也不论庆时,夫是之谓大公至正之道。而不以一时之喜滥恩,则法执而小人惧,小人惧则善良得其所。
[译文]为什么要赦免呢?如果是因为冤枉,应当治那些昏庸的审理案件官吏的罪;如果不冤,是应当为那些无辜者报仇雪恨。国君有了喜庆的事,即使是枯骨也都要受到恩惠。现在受伤的受伤,死的已死,心含郁愤,都想使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很快受到法律的制裁,使我的心得到快慰。但是现在却赦免了那些罪人,为什么要对有罪的人施以仁政,而对无辜者不仁呢?让残害人的害人贼侥幸赦免的愿望屡屡得逞,让善良人听到赦免坏人就伤心痛苦,这不是圣王的政治。因此圣王想要减轻因过失造成的灾害,不要等待有喜庆的时候,在实行刑罚的时候也不论是否是喜庆的时候,这就叫做大公至正之道。不以一时的高兴滥施恩惠,法令就能得到执行,小人就会恐惧;小人害怕,善良人就能安居乐业了。
●近世士风大可哀已。英雄豪杰本欲为宇宙树立大纲常、大事业,今也,驱之俗套,绳以虚文,不俯首吞声以从,惟有引身而退耳。是以道德之士远引高蹈,功名之士以屈养伸。彼在上者倨傲成习,看下面人皆王顺长息耳。
[译文]近世的士风真让人感到可悲啊!英雄豪杰本想为宇宙树立榜样,干一番事业,但是在成却被驱赶着干那些俗事,应付那些虚套,如果不俯首吞声服从,只有引身而退。因此有道德的人隐居远方,想成就功名的人以屈养伸。那些处于高位的人倨傲成习,希望下面的人都是顺从而不提任何意见的。
●今四海九州之人,郡异风,乡殊俗,道德不一故也。故天下皆守先王之礼,事上接下,交际往来,揆事宰物,率遵一个成法,尚安有诋笑者乎?故惟守礼可以笑人。
[译文]现在四海九州的人,州郡风尚不同,乡县习俗有异,这是因为道德不统一的缘故啊!如果天下的人都遵守先王制定的礼法,事上接下,交际往来,处理事物,都遵守一个成法,还会有人耻笑吗?因此说只有守礼的人才可以耻笑别人。
●名器于人无分毫之益,而国之存亡、民之死生于是乎系。是故衮冕非暖于纶巾,黄瓦非坚于白屋,别等威者非有利于身,受跪拜者非有益于己,然而圣王重之者,乱臣贼予非此无以防其渐而示之殊也。是故虽有大奸恶,而以区区之名分折之,莫不失辞丧气。吁!名器之义大矣哉!
[译文]名器对人丝毫没有实际使用价值,但是却关系着国家的存亡、民众的生死。因此帝王、士大夫所戴的礼服礼帽不比青丝带编织的头巾暖和,黄色琉璃瓦盖的房子不一定比普通的砖瓦房坚固。表示等级威权的东西并非有利于自身,接受别人的跪拜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然而圣王却重视这些,是因为没有这些就不能显示君王的特殊地位,防微杜渐,以免乱臣贼子的出现。因此有些人虽然怀有强烈的野心,但因一个小小的名分管束着,没有不气短言少的。啊名器的意义实在是大啊!
●天下之事倡于作俑而滥于助波鼓焰之徒,至于大坏极敝,非截然毅然者不能救。于是而犹曰循旧安常,无更张以拂人意,不知其可也。
[译文]天下的事情,由始作俑者提倡,由推波鼓焰之徒泛滥,到大坏极敝时,非断然毅然的人不能挽救。这时还有人说要循旧安常,不要更改来拂逆别人的意见,不知这怎能做到。
●天下之民皆朝廷之民,皆天地之民,皆吾民。
[译文]天下的人民都是朝廷的人民,都是天地的人民,都是我们的人民。
●周公是一部活《周礼》,世只有周公不必有《周礼》,使周公而生于今,宁一一用《周礼》哉!愚谓有周公虽无《周礼》可也,无周公虽无《周礼》可也。
[译文]周公是一部活《周礼》,世上如果有了周公就不需要《周礼》了,如果周公生活在今天,《周礼》中讲的能一一得到实行吗?我认为,有了周公,即使没有《周礼》也可以,没有周公,即使没有《周公》也可以。
●民鲜耻可以观上之德,民鲜畏可以观上之威,更不须求之民。
[译文]民不知耻,可以看出居于上位者的品德;民不知畏,可以看出居上位者的威信,再不需要向民众去调查了。
●人君有欲,前后左右之幸也。君欲一,彼欲百,致天下乱亡,则一欲者受祸,而百欲者转事他人矣。此古今之明鉴,而有天下者之所当悟也。
[译文]君王有了什么欲望,这是他前后左右官吏"幸运"的事。比如君王想要一种东西,他们却想要一百种东西。以此导致天下的混乱灭亡。结果是有一个欲望的人遭受祸殃,而有百种愿望的人又转而去侍奉新的君王了。这是古今的一面明镜,拥有天下的人应该醒悟啊!
●"平"之一字极有意味,所以至治之世只说个天下平。或言:水无高下,一经流注无不得平。曰:此是一味平了。世间千种人,万般物,百样事,各有分量,各有差等,只各安其位而无一毫拂戾不安之意,这便是太平。如君说则是等尊卑贵贱小大而齐之矣,不平莫大乎是。
[译文]"平"这个宇极耐人寻味,所以治理得好的朝代只说"天下平"。有人说:水无论从高处流出来的还是从低处流出来的,一流出来注入一个地方没有不平的。我说:这是一味地平了。世间有千种人、万般物、百样事,各有分量,各有差等,只各安其位而没有一毫违背不安的意思,这就是太平,像你说的则是尊卑贵贱小大都拉齐了,不平没有比这个再大的了。
●漆器之谏,非为舜忧也,忧天下后世极欲之君自此而开其萌也。天下之势,无必有,有必文,文必靡丽,靡丽必亡。漆器之谏,慎其有也。
[译文]舜用漆器作为食器,诸侯以为奢侈,进行劝谏,这并不是对舜有什么忧虑,而是忧虑为天下后世穷奢极欲的君王开了头。天下的形势,没有的东西,必然会有,有了必然要文饰,文饰必然要过分的美丽,过分的美丽必然会使国家灭亡。劝谏舜不要用漆器,就是让在开始具有的时候就要谨慎啊。
●暑之将退也先燠,天之将旦也先晦。投丸于壁,疾则内射,物极则反,不极则不反也。故愚者惟乐其极,智者先惧其反。然则否不害于极,泰极其可惧乎!
[译文]暑天将要过去时先有一阵大热天气,天将要亮的时候先要暗一段时间。把弹丸投向墙壁,速度太快它就会会弹过来,物极则反,不极则不反。因此愚蠢的人在事物到了极点的时候快乐,有智慧的人害怕物极则反。然而否卦极了并没有妨害,泰卦极了实在是可怕呀!
●无事时埋藏着许多小人,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
[译文]天下无事时埋藏着许多小人,天下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
●姑息之祸甚于威严,此不可与长厚者道。
[译文]姑息造成的祸害比威严造成的祸害严重。这一点和那些忠厚长者是不能讲的。
●卑卑世态,袅袅人情,在下者工不以道之悦,在上者悦不以道之工。奔走揖拜之日多,而公务填委;简书酬酢之文盛,而民事罔闻。时光只有此时光,精神只有此精神,所专在此,则所疏在彼。朝廷设官本劳己以安民,今也扰民以相奉矣。
[译文]卑卑世态,袅袅人情,在下位的人以不正当的手段取悦上级,居上位的人喜欢那些不合道理的谄媚。四处奔走钻营的时日多,致使公务积压堆积;书信往来应酬的文字多,对民众的事置若罔闻。时光只有这么多,一个人的精神也只有这么多,对这件事专心,就会对另一件事疏忽。朝廷设置官吏本来是为了让他们多做事使民众安定,现在则是扰乱民众,让民众来奉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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