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一连戒严十日,名堂中常有卫队巡逻,盯着一众孩童,先生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经此一事后,蔡闫与段岭无形中亲近了不少,偶尔会让段岭拿着功课去问他,有不懂的,便一一给段岭说开,并督促他认真对待学业。
巡逻卫队撤去的那天正是正月的最后一天,今日门外来接的家人比往常都要多,都得知先前行刺一事,满脸担忧,议论纷纷,马车更是挤满了巷口,不少达官贵人的车前更有武士把守。
“段家——段少爷。”门房唱道,“不在?”
郎俊侠今天是来得最早的,未时还没到便在门口候着。
“在!在!”段岭忙出来,缴了腰牌,扑到郎俊侠怀中,被他一手搂在身前。
“回家。”郎俊侠牵起段岭的手,段岭却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从名堂正门的栅格朝内望去。只见拔都站在前院,远远地朝段岭看。
郎俊侠猜到段岭心思,便停下脚步,说:“你与布儿赤金交了朋友?”
段岭点点头。
郎俊侠又问:“请他来咱们家里吃晚饭?”
段岭问:“可以吗?”
郎俊侠:“你的朋友,自然可以。”
“拔都!”段岭朝拔都喊道,“我们一起走罢!晚上来我家。”
拔都摆摆手,段岭又等了会儿,直到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拔都还没出来,料想又是无人来接,段岭又喊道:“走罢!”
拔都不答,提着他敲钟的铁棍,转身进了内院。夕阳从巷子口外照进来,段岭感觉到了一点惆怅。
然而回到家后,段岭那点惆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因郎俊侠做了不少好菜,在案几上排开。段岭欢呼着入座,手也不洗就要开吃,却被郎俊侠按着,用湿毛巾擦他脏兮兮的小狗爪子。
“我庖厨之术不精。”郎俊侠说,“没有郑彦那功夫,来日你吃到更好的,自然不会念这桌菜了,眼下且先凑合着吃罢。”
郑彦是谁?段岭心想,但那不重要,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已再没心思说话,不片刻外头突然有人敲门,郎俊侠眉头一拧。
“段岭!”拔都的声音在外头喊道。
段岭忙把吃的咽下去,跑出去开门,拔都身上那羊毛袄子已多日没洗,脏脏的,还挂着不少泥土与树叶,站在门外,说:“蔡狗的哥说得不错,你果然住这里,给你。”说着递给他一包点心。
段岭说:“你怎么偷跑出来的?”
拔都说:“我当然有办法。”
段岭说:“快进来吃饭。”
段岭要拉拔都进来,拔都却不大愿意,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一会儿,直到郎俊侠出现在段岭身后,说:“进来喝杯茶罢。”拔都才不再推辞,进了段府。
郎俊侠给他摆上筷子,拔都却说:“我吃过了,来找他说说话。”
“你二人随意。”郎俊侠便退了出去,段岭有点失望,却见郎俊侠搬了张凳子,在门外坐着,段岭要喊他,拔都却说:“你吃罢。”
拔都只喝手头那杯茶,看着满桌的饭菜,有点羡慕,段岭再三劝他,拔都只是坚持说在名堂中吃过了,段岭只得不去勉强他。俩半大的小孩儿聊了一会儿,有说有笑的。段岭读书进展飞快,已进了墨房,月初可入中班了。
待郎俊侠也用过饭,段岭便收拾了东西出来,找出自己的衣服给拔都穿,与他一起去澡堂洗澡。拔都起初还不乐意,奈何身上气味实在太大,方才去蔡府上问路时,着实遭了一通白眼,于是便半推半就,被段岭拽走了。
两人泡在澡堂里,拔都的羊毛袍交予澡堂内的仆役去涤洗,烤干,与段岭玩闹了一会儿,郎俊侠又唤来人给拔都修脸剪指甲,自己则亲自给段岭收拾齐整。
“你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段岭照照镜子,又看镜子里头的拔都,说,“真好看,我要是也有蓝眼睛就好了。”
拔都答道:“你羡慕我蓝眼睛,我还羡慕你黑眼睛呢。”
郎俊侠随口说:“蓝眼睛有蓝眼睛的好,黑眼睛有黑眼睛的好,人各有各的命,羡慕不来。”
段岭点点头,那时候的他还不理解郎俊侠的意思,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夜里的这一句话,时常出现在他与拔都的记忆之中。
深夜里,拔都穿着半湿的羊毛袄子,朝段岭说:“我走了。”
“在我家睡罢。”段岭说。
拔都摆摆手,不容段岭再说,飞快地跑了,段岭注视拔都离去,久久未发一言。
拔都穿过小巷,来到名堂外,从花园的篱笆钻了进去,再把种着万年青的花盆推回去,堵住篱笆里的口子,回到书阁内睡下。
“你可与布儿赤金家交朋友。”郎俊侠叮嘱道,“但他的为人处世,你不可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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