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椰见他不听,便欲伸手去夺,庞炤怒而抬手欲打,花椰只将双目一闭,庞炤却又下不得手去,将巴掌在空中停了半天,终于落下,却只将花椰推开一边。花椰跌坐于地,丁羽却正拎了只鸡推门进来,见这情景大致也猜得出发生甚么事,皱眉道:“娘们家就会扯后腿。”伸手拉住那戟,向后一扯,便将花椰带的向后挪开数尺,再够不到二人身边。
花椰急道:“庞爷,难道不记得那王大力的下场?”
庞炤面目一僵。他当然记得,当他赶到怀安县外乱坟岗,再找到王大力时,满以为可以捉住他好生逼问琉璃盏的下落,却不料见他手脚具被折断、肚腹剖开、内藏挖空横死于地。他的表情仍如在庞炤眼前,因绝望和痛苦而严重扭曲到不可至信的程度。
但……庞炤向丁羽手中鸡望了一眼,解谜的关键就在手边,又怎能忍得住不试上一试?摸着胡子勉强笑道:“妇道人家,休做此败兴言论,待洒家试过这方法再做打算不迟。”
花椰长叹一声,别过脸去,断不明白为何世人总拿人命以金钱度之?便想就这样放着不管,却又无论如何不能忍心,眼见那丁羽伸手抓住鸡头,那鸡似也知道大限将至,不断挣扎,哪里挣得过人的力气,庞炤一刀便将它齐颈斩断,丁羽捏住它身子,将血全注往杯中。
一时间花椰只觉地动山摇,脑中轰鸣大作,眼前似乎翻天捣地一般,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下意识伸手去抓点甚么东西稳住自己,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身侧便一把抓住,那人也回手扶住她。时间似乎很短,却又似乎很长,待花椰渐渐清醒,耳中只听庞炤与丁羽二人大呼大叫之声雷动,抬头看二人捧着杯子,庞炤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丁羽却连声道:“大哥,禁声,禁声!提防隔墙有耳啊!”
花椰突然浑身一振。他们都在床边看那盏,那在自己身侧抓着自己手的是谁?她慢慢回过头,却见一抹青色衣袂,在身边飘动。花椰猛的抽回手,努力站起身,转身与他对视。但见这人双眼黑瞳极小,面容霸道,微微一笑便面露凶残之色,一身青衣,颜色不甚光鲜,却丝尘不染。花椰从上将他打量到下,又下从将他打量到上,这人也挑一挑眉,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将花椰上下打量,目光在她脖颈、纤腰处盘旋许久,花椰先开口道:“可是你杀死众人?”
那人并不回答,面露迟疑的神色,就似没有听懂。花椰又道:“能否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害人性命?”那人忽尔一笑,转头向庞炤望去,慢慢伸手向他一指。
花椰亦转头,便听到“咕碌”一声,花椰一惊,转身再看向那人,只见他血色长舌伸出口外,慢慢在唇沿舔了一圈,那表情就似看到羊肉的饿狼。
花椰浑身大振,她这才明白此“人”与林中人、镜中人一般,都是不可以人言理喻的怪物。他只要人死,根本不管你是非如何。下意识后退一步,手却又被他一把抓住。花椰向后抽,却被他大力捏住抽动不得,但见那人竟将她手腕抬起,放在口边,舌尖伸缩,便在她手腕上舔了一圈,花椰打个冷战,伸手去摸腰间的短刀,颤声道:“你究竟是何物?你……与死者究竟有何仇恨,一定要杀死他们不可?”
那人并不回答,只凶残一笑,似在嘲笑她一般,身形忽然渐渐透明,直到隐去不见。
为何现在不直接下手杀死他们,难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花椰转头向庞炤望去,却见他正冲自己瞪眼:“还不过来洒家身边!”花椰茫然应了一声,却迟迟不愿动,丁羽见她面露哀凄之色,因心情甚好也不去计较,嘲笑道:“娘们总有许多愁,你过来看看这是甚么?”花椰叹一口气,心绪不宁慢慢挨到二人身侧,探头一望,只见杯中烁烁放光,光波中隐隐有几道暗影,观其形状,似是一副图画,很简单的画着村庄,流水,一片小树林,林外含糊还可见几个猎户打扮模样的人。
庞炤道:“你可知道这是何处?”花椰茫然摇头,颤声道:“奴婢求二位爷,到此为止,行吗?奴婢刚刚……”二人眼见宝藏近在眼前,哪里理会,只做不见,丁羽打断她道:“小弟似乎见过,但不可肯定,毕竟这景色太平常了些。”庞炤点头,亦皱眉不语。丁羽道:“要不要马上把二哥找回来,看看他是否识得?”庞炤点头道:“说的有理,你马上去办。”丁羽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庞炤等他出了屋,便将杯子中的血泼在地上,用水洗净,小心的放回锦盒中,又塞回墙砖之后,这才转身看向花椰,呵呵笑道:“富可敌国的宝藏近在眼前,你可有甚么想要的东西,到时洒家都会帮你弄来。”
花椰连连摇头,退后不语,庞炤一把捉住她,将她连同那戟拉近自己身前,便将她抱上床榻,翻云覆雨。
易进宝根本没有走远,次日清晨便即转回,听说庞炤等已经解开了盏中之谜,惊得双眼圆睁。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庞炤房中,亲眼见到琉璃盏中的图形,站立不稳几乎一跤跌倒,伸手指那盏道:“这……这……这正是兄弟老家的模样!”庞、丁二人听闻,惊得直起身子,齐声道:“此话当真?”易进宝道:“兄弟自小在那里长大,这景色见了也有二十数年,怎会认错?——只是,只是兄弟平日在家,从未听说过关于宇文拓甚么的半点消息……”
庞炤笑道:“大人物做事,当然不会落下凡人口风,如若不然,那重宝不是早被人挖走,哪还轮到你我?”易进宝虽犹自怀疑,但事实就在眼前,却也由不得他,三兄弟当即定好时日,次日一早便出发回易进宝的老家。行前将花椰腰间锁链解开,却未带她一同上路,只将她反锁在房中不管。花椰苦劝也无济于事,又被锁在房中无计可施。寨中婆子估摸着三位寨主已经走远,这才放了花椰出来,却只教她打水洗衣,仍旧作些下女的活计。花椰本是做惯了的,也不计较,拎着桶便到寨后林中。此处早晨是寨中会武的兄弟们练功的去处,这会因已过了午,早已无人。
花椰将桶往井中一丢,便去摇那辘轳,桶已将出井沿,因心中惴惴只想着那盏的事,手中无力那桶竟又向井中落回,因水桶沉重,将花椰也带向井中。花椰呆呆的尚不知该惊该怕,但觉后颈突然被人抓起,自自己身侧伸出一只手,将那桶也抓住,随手放在地上。花椰呆了一呆,回头一看,却吃一惊,忙拜万福道:“叶……叶大人?”
来者正是“醒烟侍”叶无雨,花椰万没料到竟然会是他,惊讶道:“叶大人是……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叶无雨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叶某来。”拉着花椰便走。花椰随他来到寨后树林之中,叶无雨估摸这里大概无人能看到,转身将花椰上下打量一翻,一把抱在怀中道:“你又瘦了许多,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苦头罢?叶某来得太晚了!”
花椰无心理会自己是瘦是胖,但一看到叶无雨,心中不知怎得便涌上一股酸楚,竟落下眼泪。叶无雨放开她道:“叶某自有人来挑战便已混入寨中,但寨门上下监守十分严格,怎么也挨不到那太岁的房间跟前,始终不知你是死是活,还道你早已……早已……”说着,又将花椰抱紧道:“若不是今日寨中不知为甚么事都集中到了前门,叶某只怕还不能见到你,真是天有眼!”花椰微微挣扎道:“叶大人!如今奴婢却有一件大事正要与叶大人商议!”
叶无雨道:“甚么大事?”花椰便将琉璃盏的来龙去脉向叶无雨说明,道:“如今那三位寨主不听奴婢的劝告,已带着那盏去寨去了,叶大人当速去禀告知府,将他们拦住!”叶无雨皱眉道:“那庞炤如此待你,你还要救他性命?”心中老大不痛快。花椰向他拜道:“大人!那琉璃盏本也是民间的一段公案,如今日能破,不是也免得日后再去祸害他人?”叶无雨心中一动,借追逐琉璃盏之命,他不也正好可以借此擒拿庞炤?便点头道:“好,叶某这就去追。”说着自林中牵出一匹马来,抱起花椰放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便听有人喝到:“甚么人?”
叶无雨大声回道:“自己兄弟!三口金言!”他说的是这几日在寨中听来的暗号,发现的人一呆,叶无雨已打马一溜烟的向林子深处去了。
花椰只知道庞炤他们是去易进宝的家乡,却不知道易进宝是何方人士。叶无雨带着花椰出了寨先在客栈中安了身,便报当地府尹,将在怀安县之外死的那人顺口安在庞炤身上,说是他杀的,在所有关口要隘画影图形,通缉三人。接着又想托人将花椰送回王府,平日顺从的花椰却倔强起来,怎么也不愿先行回去,一定要随叶无雨去追人,叶无雨拗不过她,也着实迷恋她,好容易又见了面,夜夜相欢如漆似胶,正舍不得分离,便带了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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