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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
外国学者讨论老庄时,常会强调其中的密契主义倾向。以上庄子说的话,也和密契经验类似,是因为他能与造物者游,用庄子本身的话来说就是「坐忘」。「忘」这个字暗示了密契经验。一旦能够忘(忘记自己),就会感觉所有的一切与我相通,没有得也没有失,所以庄子能够对世俗的名利看得很豁达。
密契主义的思想主要是用来说明合一所能达到的状况。
密契主义就是以密契经验为核心,
肯定其为宗教及属灵生活的高峰,
特色则在于个人与整体实在界之合一。
然而,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要如何与实在界合一?
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这个主题是最特别、深奥的部分,因为它已经达到最高境界。所有的宗教在这个境界都相通,用庄子的话来说,就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不再需要任何言语的表达。各种宗教修行到最后都会达到这样的境界,因为教徒修行的目的是类似的,出发点也差不多。所有的宗教都是要带领人们摆脱烦恼和痛苦,追求宁静、平安的感受,因此修行到了最后阶段,都是一种合一的境界。
人活在世界上,有身、心、灵三个层面,如果忽略灵的层面,就算身、心发展得再好,还是会觉得有所欠缺。心包括知、情、意三个部分,在知方面,一个人即使很有学问,还是会感到烦恼,因为学问是永远不够的,人与人相比仅仅是程度上的相对差别。尤其是现在知识分工的时代,很多人往往只是某一方面的专家,而谈到人文方面的常识和知识,可能相当缺乏。
再看情感方面。情感的本质是愿意以自己的自我与别人的自我互相沟通、互相交流,而它具体的表现,就是我付出的爱有人接受,同时别人也要付出爱来让我接受。爱是流动的,如果只是单向付出,而无法机动配合一起发展,那么很快就会陷于枯竭。然而,当爱机动性地一起发展,则容易变质为占有欲。所以一旦有了感情,很难避免这部分的烦恼。
最后谈到意志。人的意志是选择自己要往哪里奋斗,做什么事,往哪里走。意志的本质是在还没达成的情况下设定目标,因此过程常比结果更令人向往与憧憬。目标一旦达成,反而会因为与想象中有些落差,而觉得失望。最明显的例子,是许多学生在还未上大学之前,都对大学充满期待,但是真正上了大学以后,却往往觉得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由此可见,人的心在知、情、意三方面想要安顿,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人活在世界上,如果只有身与心,那么快乐对人而言只不过是偶然出现的,反而烦恼和痛苦才是正常的。
释迦牟尼说:「众生皆苦。」四大圣谛中的第一谛就是「苦」,因为活着本身即是欲望的表现以及欲望要求实现的过程,一个人只要活着,便有求生的欲望,而这就是苦。当欲望得到满足,人会觉得快乐,然而欲望继续存在,因为人只要活着,欲望将持续运作。所以生命的本身就是苦,「想要活下去」,即是一个等待被完成的要求。
因此人活着必须发展灵的层面。灵的层面本身是不受约束、限制的,并且不会因为我拥有别人就不能拥有。它可以进入一种人我共通的境界,因此是超位格(Trans-personal)的,亦即所有位格所共同享有的一个大的位格。人的灵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却因为个人身、心的差别,而彼此隔绝了,所以若想和别人相通,必须提升自己到灵的世界。
密契经验
密契主义的思想主要是用来说明合一所能达到的状况。密契主义是以密契经验为核心,肯定其为宗教及属灵生活的高峰,特色则在于个人与整体实在界(Reality)之合一。然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如何与实在界合一?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密契经验的四点特色
密契经验具有四点特色:超言说性、知悟性、暂现性、被动性。以下分别加以介绍:
(一)超言说性(Ineffability)。释迦牟尼29岁出家,35岁悟道。悟道之后本来可以进入涅槃,不需要烦恼人间的事,然而他却选择与众生分享自己觉悟的智慧,一直传教到80岁。传教45年之后,他说了一句话:「我说法45年,未曾道得一字。」这是因为说法只是方便法门,借由譬喻的方式,让人容易了解。然而文字及语言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而实在界的本身无法以语言来描述。如果执著于佛陀所说的每一句话,就会造成文字障碍,也就无法直接领悟实在界本身。
佛经的功能也是如此,它对释迦牟尼而言,只是一个方便法门而已,并不是必要的。但是很多人却因为读不懂佛经而感到烦恼,这个烦恼不是来自于没有觉悟,而是来自于没有读懂佛经,这即是在文字上的执著。因此,佛常说「不可说」,因为说了半天都只是一些表面的现象而已,真正的实在界是不可说的,这便是超言说性。
合一的经验是不可说的,因为人说话时所使用的语言和概念,都是相对于自己所经验到的对象而设定的,也就是说,语言预设了相对性,而合一则是绝对性的体验。使用语言代表我们是一个主体,而语言所描述的则是客观的现象,但是实在界因为我们身处在其中,所以无法用语言表达,就像苏东坡所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超言说性不可言传,须由直接经验,类似感情体会。有一个著名的演说,主题是:「什么叫恋爱?」演讲者在台上讲了三句话随即下台,因为他认为恋爱一定需要经验,有经验的人不需要别人说就懂了;没经验的即使听别人说得再多也不会懂。这就是感情的体会。
恋爱是两个人身、心、灵互动,甚至达到合一的过程,因此与我们所要谈的合一比较接近,不过其他经验也有相同的情况,譬如听一首曲子时的感动,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只要属于文学及艺术方面,与人的情感体验有关的部分,都无法用语言完全表达,而密契经验尤其如此。
(二)知悟性(Noeticquality)。知悟是知道并且觉悟。既然密契经验是指一种感情的体验,那么应该是一种感觉或感受,如何能够说是觉悟呢?事实上,密契经验一方面是一种深刻的个人经验,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觉悟的经验,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只是个人的感觉,但其实是一种觉悟。
这种特别的知悟是指:对理性所无法企及之真理,有了洞见或觉悟,有如光照及启示。换言之,凡是用理智可以学习的部分(如学校所教授的课程),都与此无关。这种觉悟如同光照一般,发现了「我」在整体之中,整体与我是没有分别的,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没有分别的。
佛学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句话清楚描写出了觉悟的状态。无是指空无化或虚无化,也就是说,抵达这个境界,便可以摆脱一切相对的认识、观念和形象,清楚感觉到什么是意义,什么是重要性。这种意义和重要性不同于一般人读书时所学习的、文字上的意义,而是指感觉到「生命不是空的」。
人的生命本来是空的,从无出来,最后再回到无。因此,活在世界上,如果认真面对生命的问题,常常会感到恐惧。李白的一首诗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昨天这个日子,已经离开我,不可留了;使我心里乱的,是今天这个日子的许多烦恼和忧愁。然而每一个昨日都是从前的今日,所以人始终在这种「过去的已经不再,现在的我却烦恼」的困境中打转。但是现在的一切,将来也会成为过去,那么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如果能够体悟到生命有意义,我们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不是白白来的,因而产生一种由内而发的安定感及满足感。
(三)暂现性(Transciency)。暂现是指暂时出现,暂现性大约半小时到两小时。有些人念佛经时敲木鱼,靠着这种单调的声音超越其他的干扰,让意识集中之后就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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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密契经验的状态。进入这种状态后将失去一般的意识,忘记自我,并且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大约半小时后会醒过来,但是觉得一切好像只是一刹那而已。这代表在密契经验中,时间已经被空无化了,一旦进入合一的状态,时间就失去了作用。然而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因为人类毕竟还有身体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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